你知道,媽媽不信仰任何宗教,但也會接受宗教裏麵的一部分思想,至少那一部分思想媽媽是接受的。佛教裏的修行、道教裏的無為、儒教裏的禮義廉恥和慎獨、基督的懺悔……這些思想媽媽還是認同的。一個人,無論她將來能做什麼,她的思想如何,她的能力如何,她都必須有一個道德的底線,將自己的行為建立在擁有獨立人格的起跑線上。你為情所困,像一個小孩子那樣盲目,遇到問題從不跟媽媽商量。你太自我,太武斷,太單純。你沒有將學業完成就離開了校園,你的男友是個離過婚的男人,你知道嗎?無論你做什麼,你必須首先完成學業,你學的是文學,你應該比我清楚,我不知道你是否讀過存在主義方麵的書,如果沒有讀過,就去讀一讀。人不是為自己而活著,應該體諒一下別人的感受。你知道媽媽的感受嗎?當我聽到校園裏傳來的那些流言蜚語;當我接到你的老師打來的電話;當我聽到鄰居們在對我指指點點;當你三個周末都沒有回家;當你不再及時接媽媽的電話……媽媽的感受是什麼,就像受傷的心被撒了一把鹽。我再也見不到草坪上追逐蝴蝶的那個小女孩;再也見不到小河邊被母親挽著小手的女童;再也看不到那張憨厚的淳樸的一張臉。媽媽希望你能夠完成學業,找上體麵的工作,當個教師或者公務員。你說你很愛他,你找到了真愛。這我相信。遺憾的是你,我的玫瑰,你連一張畢業證都沒有拿到,你讓我怎麼向你死去的父親交代。他對你的期望、他臨終前對我說的話,都在我的耳邊縈繞。
孩子,媽媽真切希望,你能夠斬斷情絲,重回校園,去致力於你的學業,回到媽媽所希望的道路上來。上個星期,媽媽還做了一個夢,夢見你在某個學校的講堂上給孩子們講課,你穿著一件鑲邊的帶褶皺的連衣裙,臉上浮現出璀璨的笑容。媽媽會一年一年地老去,我願意你能夠將媽媽的生命傳承下去,將來你有了孩子,也不希望她有你這種畸形的戀愛。快走到正常學習狀態來吧。你的老師和同學都希望你快點回去,他們跟媽媽一樣期盼你回去。
如果懷孕了,就去做流產手術,來自對身體的摧殘可以通過精神的自我振作改變過來,人人都可能誤入歧途,留下短暫的痛苦,如果你一意孤行,那絕不是媽媽所希望的。為了你的事,媽媽整夜失眠,夜晚在陽台上看星星,看著月光從槐樹的縫隙中穿過,我看到那些在花叢中挽著胳膊散步的老人。風將樹葉吹得沙沙響。那些快樂成長卻生命短暫的植物,它們有思想嗎?它們一定會有單純的思想,紮根於某個肥沃之地慢慢地成長,耐寒的植物還能越冬,看上去隻有短暫的枯萎期,待來年發出新芽。
媽媽
我沒有回信,也沒有打電話給母親,不知道應該跟她說什麼,我決定在林俊的公寓將落下的課程自學完成。那個讓我厭惡的校園,那一條肮髒的街道,我將最後一年的課程全部帶回公寓,我的計劃是完成學業,至於能不能拿到畢業證,對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我要的是學業而非文憑。期間我還讀了薩特和加繆的小說,以及漢娜·阿倫特關於女權方麵的書,到了周末,林俊帶著我去觀光旅遊。長了很多見識。我這個校外大學生的生活招來了非議和羨慕。待在房間裏悶了,我就溜回校園,在四周轉轉,聞一聞校園周圍槐樹花的芳香。
春泉則繼續留在校園裏學習,他一直想見到我,她托阿伊莎給我打了幾次電話我都沒有接。春泉是哲學係的高材生,他喜歡康德的哲學,總能看見他在翻《純粹理性批判》,無論是在教室裏、在圖書館閱覽室、在宿舍裏,都能看見那本書。他對元史也很感興趣。他的祖輩都是蒙古貴族,有高貴的血統。酒量大的驚人,每次在酒吧喝酒,他都沒有醉過。在學校裏,我聽到最多的還是春泉講的那些關於我祖先跟隨成吉思汗征戰的故事。他說他的祖先喝完二斤白酒還能騎馬征戰,在草原上馳聘廝殺。
那天,我在酒吧的窗戶看見春泉經過,他可能已經喝了酒,正沿著酒吧的那條街找我,我的手機處於關機狀態,我的對麵坐的是林俊。我沒有出去,假裝什麼也沒有看到。我們在學校的生活是單調而乏味的,沒有錢,去迪廳唱一次歌也要aa製。如果錢花超了,不夠了,埋單時的尷尬讓你很難接受。貧窮將你牢牢捆住。富二代、紈絝子弟是不跟我們這些窮學生來往的,他們總是單獨消費,出入的場所我們從未去過。你不能跟他們結交,他們那種高傲的德行讓你很討厭。什麼也不懂,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混進大學裏來的,比吃比穿比消費。一個學生十天都沒來上課,突然出現時,才發現開著一輛保時捷911出現在校園裏,從車上下來一位曆史係的教授,說是去了一趟敦煌,考察什麼項目,研究什麼課題去了。
春泉請我在學校東邊的巷子裏吃了一碗牛肉麵,我們相對而坐。他對我說,如果我不回校園上課,他就死給我看,他說的是真的,說這話時的表情一本正經。回來吧,玫瑰,沒有你在,校園生活還有什麼意義。我更不知道我活著的意義是什麼。一切哲學的總和也不如你這個哲學。為什麼你飄然出塵,充滿了感性和靈性,為什麼你那麼質樸善良。我要挽救你,而且必須成功。他從包裏掏出一些我平時喜歡吃的小甜餅,用兩層塑料袋包裝著。他打開塑料袋,那些小甜餅已經發黴了。我都不知道他在包裏裝了多長時間。我仍舊將那些甜餅包起來裝進我的包裏,我不能當麵將它扔掉。春泉的人格、魅力都是毋庸置疑的。而林俊則有一種粗狂豪放的美、一種野性的魅力。傳來了巷子裏的小飯館的味道,煮羊蹄的味道、麻辣燙的味道。眼前的春泉,一張憨厚樸實的臉,那種不修邊幅的美,像中世紀流落在巴黎街頭的藝術家,落魄潦倒。而他的大腦卻充滿了智慧,多麼睿智的前腦門,棱角分明的額頭。屋裏的光線正好照在我的額頭上,閃爍著明亮的光。
有多少次,春泉在我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找我,我的手機號隻有林俊知道,連我母親也不知道我的新號。我不希望被打擾,其中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我在林俊的公寓裏完成學業,即使我不能如期畢業,我也要通過自學成為一個知識淵博的人。如果,我想見春泉,我會待在學校對麵的酒吧裏等他出現。春泉總是穿著一條破舊的牛仔褲,滿臉的胡茬,走路顯得慢條斯理,從容不迫。
夜裏,總是做一些奇怪的夢: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瘋女人。她在一個破舊的房子裏,將糖果和美食從天窗扔出去,孩子們在搶食,這些搶食的人群中也有大人。當人們食罷,再去尋找是誰將那些糖果扔出來的時候,瘋女人已經不見了,人去房空。孩子們並不知到他們吃的糖果出自一位瘋女人之手,一雙蒼白的肮髒的沒有血色的手。糖果是潔淨的、燦爛的、五顏六色的,像春日樹上飄落的桃花一樣美麗。那些孩子就像是白雪公主和五個小矮人。
做夢去外國旅行:去了那些沒有被文明侵蝕過的地方,非洲叢林、亞馬遜河的發源地、墨脫、北極冰原、喀納斯、藏南山區、漠河、太平洋島國、邊境線上的小城。湄公河沿岸的國家。
二月的某一個晚上,做了一個關於滑雪的夢,夢很清晰:
“山腳下有一個新開的滑雪場,周末,春泉邀我去滑雪。棱角分明,擲地有聲的男子。
滑雪場又像是一個牧場,有羊群從滑雪場的邊緣穿過,那些羊受了驚嚇會瘋狂地奔跑。你滑了很長一段,才看見一片開闊的雪原,有零星的幹枯的樹矗立在白雪皚皚的平原上。有一座屋脊覆蓋著雪的房子,像是牧人的草料房,天上還飄著雪花。我穿著很厚很臃腫的衣服,脖子上的開米司圍巾是春泉送給我的削價處理品,舒適而溫暖。一頭受傷的母鹿瞪著大眼睛,它的身邊還有一頭凍得瑟瑟發抖的小鹿,淡紫色的皮毛,肚子上還有樹枝的劃痕,鹿角像灰色的仙人掌一樣挺拔。母鹿抖落著頭上的雪花,一對望穿秋水的大眼睛,黃色的眼皮包裹著一雙憂傷的眼睛,母鹿受傷了,上帝卻視而不見,寒風呼嘯著撲麵而來。清白的雪使大地變得越發光明,雪發出的光是潔淨的,清澈的,明亮的,像極地的冰海和雪原。
“一匹馬佇立在風雪中,兩隻飽滿的眼睛注視著滑雪的人,淡紫色的鬃毛上的雪花還在融化,間或抖落著馬頭上的雪。風將雪花吹在臉上,凝固在眉毛上。遠處的樹林則籠罩在白茫茫的雪簾中。我的腿變得僵硬無比,我故意倒在雪地裏,把春泉嚇壞了,他想扶我,卻也倒在我的身旁。那所房子果然是牧人堆放草料的房子。沒有上鎖,門和窗都有破敗的斑駁的痕跡。房梁上還有鳥窩,因為聽到了鳥的叫聲。沒有這所房子的存在,我們就會凍死在雪地裏。小屋裏除了軟綿綿的草,什麼也沒有。溫暖的窩,溫暖的現成的愛巢,我被他擁入懷裏倒在草堆上,冰冷的嘴唇羞澀地享受著狂熱的吻。鳥繼續在屋頂上穿梭,在重壓下溫暖的軀體,一頭猛獸在跟另一頭交配。我幻想著咬破他的臉,咬斷他的喉嚨,像原始人那樣粗野地*。我看見他脖子上的青筋、未曾剔幹淨的冰雪胡茬和寬厚的麵部輪廓。凹陷在柔軟的草裏,被深深地埋進去,沉睡了幾百年。呼吸停止了,白皚皚的靜止的雪原,清新無味。更加寒冷的風從窗戶外麵吹進來,他幾乎耗盡了體力將能量釋放給我,從嘴裏和鼻孔裏傳出空靈的蒼涼的嚎叫。她的領口還有他留下的動物般狂野的氣味,她享受了一次新鮮火熱的歡樂,一次寒冷中溫暖的野合。天氣越來越冷,劃了一上午也不收兵,午後天快放晴才把雪橇還給那個滿臉胡須長得像海明威的老人。
“他有隨身攜帶的馬奶酒,在宿舍裏經常喝的一種較為便宜的酒,質純價廉。他喝,我也喝。身體的熱量很快就冷卻了,必須靠酒來填充。窗外的那匹佇立在風雪中的馬開始移動步伐,甩著優雅的馬尾向這邊走來,這也許是它的領地,被我們占領了。有鳥從窗戶外麵飛進來,受了驚嚇又飛了出去。看見雪地裏奔跑的兔子,白色的,毛色純白,跟雪一樣潔白的皮毛。有人藏在密林裏打獵,想把那些兔子變為餐中美食,雪夾雜在風裏吹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