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逃離(2 / 3)

他進去理發,我則繼續沿著那條街找冰激淩商店。我此時想吃冰激淩的意願比他還要迫切。終於找到了。瞧,我從門上的圖案看到那就是冰激淩店,有兩個小孩正趴在桌子上吃草莓冰激淩,一個小孩的臉上沾著一小塊奶油。另一個小孩正在取笑對方。櫥櫃裏有各種顏色的冰激淩,我要了兩個盒裝的:一個巧克力味的,一個草莓味的。那個穿著藍色製服的小女孩把兩盒冰激淩裝在一個塑料袋裏遞給我,我付了錢就匆匆趕往理發店。我此時也已經等不急了。我真的在納悶:我二十多歲了,怎麼總是愛吃冰激淩。

進了理發店,我才發現犯了個嚴重的錯誤。我少買了一盒冰激淩。因為還有一個人——那個正在給他理發的女孩。其實,林俊的頭發很短,修理一下很快就完了。我把冰激淩遞給他們,對他和那個理發的女孩說:你們吃吧,我跑遍了一整條街才找到那個店。那個女孩問我為什麼不吃,我不能把心裏的虛偽讓她看出來。我說:

“哦,我最討厭吃冰激淩了!你們吃、你們吃。”我說著,其實我的口水早已從心裏流到了嗓子眼。

我坐在那張粉紅色的椅子上看著他倆吃,他們用木勺一點一點地吃著,女孩的頭發正好是巧克力奶油色。那盒冰激淩放在她的手裏很協調。而林俊這個皮膚黝黑的家夥吃得很粗野,他很快就將那盒冰激淩吃完了。最後,還用木勺將盒子裏麵的冰激淩刮得幹幹淨淨。那個女孩還將大半盒剩在盒子裏不吃了,她隻是把表層的巧克力吃完了,下麵的冰激淩一口都沒吃就剩在盒子裏。我的胃痛得厲害,我進了旁邊的老陳醋商店,看見櫥櫃裏擺著出售的宴會醋——小瓶包裝。我問那個售貨員是否零賣,他說可以。我買了四瓶,當場把那些醋瓶打開一口氣全喝完了。售貨員驚訝地看著我,問我要不要喝點水,我說不必了。他說水是免費的,他從冰櫃裏拿出一瓶一元錢一瓶的礦泉水遞給我。我打開了那瓶水,咕嘟咕嘟喝了半瓶,這才感覺心裏舒服多了。我實在是不想再進去聽林俊跟那個女孩聊天了,尤其不想知道他們到底聊什麼內容。理發店的門口停著一輛小型摩托車——灰色的,好像已經騎了很久。外麵很熱,整個下午,我都在烈日的關照下等待著他。我一會兒假裝騎在摩托車上玩,一會兒假裝在欣賞街上的走過的美女。要不是雷克薩斯旁邊的車打了喇叭,林俊還不知道要跟那個女孩聊到什麼時候。雷克薩斯停在了兩輛車中間的線上,占了兩個車位。最後開進停車場的一輛寶馬發現了那個車位,他的喇叭聲音很高,聲音很快傳到對麵的理發店裏。林俊戀戀不舍地告別了那個女孩,女孩走出來送別我時對我揮了揮手:“謝謝你的冰激淩!”

二月是學校放寒假的時間。在林俊的別墅裏,一個月的時間,就像過了整整一生。

我無需知道這個男人的曆史,就像瀏覽一處古跡,一個中世紀的瓷瓶。欣賞他,無須探究他的曆史。對他的探究和了解是無意識的,偶爾發現他有記日記的習慣,那些放在書櫃裏的幾十本的日記,整齊地碼放在那裏。有的日記本隻寫了一半,又從後麵開始記。很淩亂,很隨性,隨心緒而為之。你會提心吊膽地偷窺那些日記的內容。被他發現了,他一笑了之,看吧!隻要你喜歡。

92/1/30

我已不知靈魂深處有何種感慨,我對婚姻、愛情、社會生活、人的處境以及各個方麵的觀點都與父親產生分歧,同樣也跟母親產生分歧。我不知道他們那種傳統的道德觀念為什麼會根深蒂固在腦海裏。我敢說,我從來沒有受過什麼家庭教育。最啟蒙的教育也隻是在恐嚇中領會父親的用意。用有限的殘缺的文化將自己的心包裹起來。你沒有思考的餘地,隻是在隨波逐流地生活,你沒有找到最終的信仰。你會覺得你是在與他人相互比較而存在的。一個乞丐站在一個大亨麵前顯得無動於衷,那麼,他會永遠是一個乞丐。人為改變自己的處境所作出的努力是多麼的難能可貴。

92/4/17

妻子剪掉了留了兩年之久的長發,似瀟灑了許多,又不免增添了幾分時髦。但終歸是一種遺憾、一種惋惜。剪下的頭發有一尺多長,柔軟飄逸,拿在手中愛不釋手。剪完,吹了新的發型,付了錢。將剪下的長發用紙包好,攜帶回家,作為永久的紀念。

92/9/1

對於這個鄉村小鎮,我是陌生的。隻看到那些高高的白楊,冷峻的枝葉和斑駁的樹皮。夜晚,我睡在那張冰冷的床上,將身體團起來才覺得有一絲絲溫暖。香味是從校園周圍的稻田裏傳來,是稻花的香味,還有排水溝兩岸青草的氣息。你需要把心放在整個世界上麵,而需要把身體“囚禁”起來。你得常常和自己對話,和自己辯論,和自己一起尋找那些迷失在生活中的靈感,你得不時地在嘴裏念叨一些奇怪的字句,以至於別人以為你神經有問題,或者以為你在信奉什麼宗教,總在念叨一些咒語和經文。

92/9/2

車禍過後,車進了修理廠,我進了醫院。我出院了,車還沒有修好,修理廠的老板告訴我,車再過兩個星期就能出修理廠了。我的手臂和肩膀疼痛難忍,根本不想再看見那輛車的模樣。我在交警隊看見了那輛車出事後拍攝的照片,慘不忍睹,像是一頭被踩扁了的空的礦泉水瓶子。修好我也不想再開了,賣給舊車市場的車販子,再買一輛新的來開。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我對車的興趣一天比一天淡薄。我到自行車店買了一輛自行車,慢悠悠地在大街上閑逛,像一個悠閑的退休的老人,就是每天騎自行車,手臂還是有點酸痛。最後,還是連自行車也放棄了,幹脆步行,到河邊的草地上散步,到公園看年邁的老人吹笛子,到舊書市場淘寶。

92/9/5

對於昨天發生的事還記憶猶新,無法忘卻那些讓你覺得有意思的事。濤的妻子出差了,十歲的孩子沒人帶,他居然把那個孩子帶到歌舞廳的一個包間裏。孩子第一次來這個地方,那些坐台的小姐看見一個孩子坐在沙發上,哦,又是親,又是抱的,真讓那個孩子變得不知所措。孩子聞到小姐們身上的香水味,用手捂住鼻孔,小姐們看見孩子,就想到了家鄉自己的孩子,有一個小姐還哭了起來。天哪!濤怎麼會幹出這種傻事。真是腦子進水了,氣氛馬上變得凝重起來。一位小姐唱了一首《白天不知夜的黑》,孩子聽了幾首歌,好像是瞌睡了,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其他人不歡而散。

92/9/6

一隻燕雀在窗外的屋簷下壘了窩,一直沒有被發現。一個月前,那隻燕子就在窗戶外麵飛來飛去,你喜歡它,不想傷害它,燕子把窩壘在你的屋簷下是你的福氣。不久,燕子在窗台上拉了很多屎,排泄物的氣味有時會在房間裏聞到。你想把鳥巢毀掉,你又下不了手。如今的城市,千萬個屋簷下才擁有一個鳥巢,多珍貴呀!它自有它存在的價值。

如果你走進家門,並且抱著我們美麗的孩子,她有稚嫩的麵龐、烏黑的短發和健壯的小腿。她在你的懷中蹦跳著。美,是一種小巧玲瓏的感覺。我非常愛我們的孩子。天氣悶熱,又下起了雨,屋內的空氣更加窒息,看電視隻能消耗我更多的時間。突然間覺得百無聊賴,有空閱讀《古龍傳》,對古龍縱情酒色,招致一代武俠巨匠英年早逝,可悲,可歎。小李飛刀那裏去,人間不見楚留香。

92/9/7

我已經體會到醉酒和賭博給身體帶來的害處,連續幾天的醉酒,讓原本很清醒的我處在一種朦朧狀態之中,而賭博又使我輸掉更多的錢。這些事發生後又使我追悔莫及,以前一直都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做到潔身自好很不容易,意誌是薄弱的,但還是希望做到這一點,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把神經質的性格改掉,一切井然有序,按部就班。

93/9/8

好長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寫了,或是遺忘,或是未曾想著去動筆寫日記。新的環境,新的朋友,一起相伴度過了半年的時間,也許要接近八個月。經濟效益又讓人擔憂。總之,1993年上半年是最讓人徘徊,最讓人困惑的一年。隻是讓時間一天天流逝,意誌消沉,喪失人格的事也時有發生。公司開業快一年了,沒有任何起色。尼采說過:“勞作需要耗費絕大的精神,從而排除了沉思、苦想、楚患、憂愁、愛戀、憎恨,而時時在跟前樹立一個小目標,保持著輕微的規則的安慰。”

93/9/16

寂寞,孤獨,正是獨身男人所需要忍受的。這如夢的人生,像灰暗的天空一樣的心緒。生命的支柱如同朽木。你要確立以後的生活道路,要麵對人與人之間的文化差異,生活狀況的差異。改變地位必須先改變思想。有時,你不敢正視所走過的苦難的曆程,你失去了妻子,你渴望再擁有一個新的溫柔可愛的妻子,一個完美的人生歸宿……

返校日那天,我在收發室裏,找到到了母親的來信。

在夜晚,在燈下。我看見母親用鋼筆寫的雋秀的蠅頭行楷。

親愛的玫瑰:

媽媽希望你上完大學,健康地成長,健康地學習。可媽媽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學校裏有傳言,說你跟一個男人同居了。你的好朋友阿伊莎也委婉地告訴了我。你是一個聰明睿智的孩子,小的時候,媽媽就沒怎麼管你,希望你能夠在艱苦的生活狀態下成長,至少你比薩特幸福,薩特在童年的時候就失去了父親,後來母親改嫁了。他是真正的在被拋棄的狀態下成長的。薩特的命比你苦。加繆也是,他們是在單親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你在十七歲的時候失去了父親,這對你的傷害很大,媽媽是知道的,媽媽會將你父親對你的愛傳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