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剛參加工作不久,我就經曆了一次後來永難忘懷的投票。
我剛到這個地處水塘崮下的聯中教學不長時間,一切都感到新鮮極了。這天,學校領導通知我們公辦教師早飯後到公社教育組開會。我就騎著自行車與一個朋友高高興興地往那趕。
狹窄的土路兩邊是旺盛的莊稼,地瓜在大地上默默地拖著秧子,本本分分地成長著;玉米挺直地站立著,腰間的棒子吐著紫紅的纓子;高粱也躥出誠實的穗,向我們不住地點頭。莊稼地過後,是一條小河,河水清泠泠的,藍天白雲都在水底浸泡著,顯得更加幹淨。由於我們的到來,驚起了幾隻水鳥,“噌”地飛向遠方。
全公社的二十多個公辦教師陸陸續續到齊,會就由教育組副組長主持開始了。這個副組長白白淨淨的,不大的眼睛顯得深不可測,不時地眨巴幾下。低沉的說話聲中好帶著“嘿嘿”聲,每聽到他講話,我蓬勃的朝氣就低下幾分,且有一種冷的感覺往骨頭裏鑽。他慢騰騰地說道:“‘*’粉碎了,科技大會召開了,黨的知識分子政策落實了,上級要給我們漲工資了。這次增資,夠條件的中百分之六十的增,剩下那些得等下一次機會。嘿嘿,咱先學文件。”他領著把文件學完,就讓組長講話。組長講完,他又繼續主持:“咱們把夠條件的教師名單刻印到紙上去了。現在發給大家,請大家先投票。然後再綜合大家的意見決定。嘿嘿,希望大家本著對工作負責的精神,對人不對事,投好這次票。”
我接過教育組文書發的票紙,上麵列有七個人的名字,有教育組的組長、副組長,有我們聯中的校長和他的家屬,還有三個不認識的教師的名字。我認真地看了一遍,發現我們的校長和他家屬,還有兩個不認識的教師,學曆、參加工作時間與其他三人差不多,而工資卻低一大截子,於是就投了他們四個人的票,交了上去。
然後,組長和副組長又講了一番,就散了會。我就又騎著自行車一陣風似的回了學校,該幹啥幹啥了。
其他人都很關心這次提工資,有空就議論這個事兒。我才知道,教育組的組長和副組長對我們聯中的校長有成見。他們之間的矛盾很深,隻是我們的校長教學和管理都有一套,教育組裏才不得不用他,而我們聯中的校長也很清楚這一點,但表麵上他們都嘻嘻哈哈的,好像沒什麼。
可是,我的日子卻不好過了,見了組長、副組長我主動向他們打招呼,他們總是黑虎著臉,愛答不理,弄得我誠惶誠恐,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隻有更加拚命地工作。
不久,投票漲工資的事也有了結果,教育組的組長和副組長,還有另外兩個教師都增了一級工資,我們聯中的校長和他的家屬都沒有份兒。
一年後,我教的初三語文成績在全縣名列單科第一,除得到幾句口頭表揚外,什麼也沒得到。其他不如我的,有的當了團書記,有的當了教導主任。很多同事為我抱不平,我笑笑:“我不是當官的材料,也不想這些,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又過了一年多,我要調走了,與我成了朋友的教育組文書告訴我:“兄弟,看你很無辜,我得告訴你了。你還記得那次投票長工資的事嗎?你沒投組長副組長的票,卻投了你們的校長家兩口子。你吃虧就吃在這事兒上啦。”
我很驚奇:“咦,你怎知道我投了誰?”
“副組長在每張票的後麵用鉛筆做了很輕的記號,不好好看看不出來,哪張票發給誰早排好的,你那樣投票,教育組裏認為你與你們校長是一夥的,所以一直對你有成見。現在他們也明白了,你是無意的。兄弟,到一個新單位後,一定要注意啊。”
文書朋友說得我頭皮發炸,竟然有這樣的事!
我有些沮喪。好在我的正直贏得了同事們的友誼,也得到學生們的理解。送我時很多人掉了淚,有的女學生還哭出了聲。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我的眼睛也模糊了,但路邊的地瓜還在無悔地拖秧生長,玉米仍正直地挺立著,高粱紫紅著臉膛向我不時地點一下頭。我的心情又變好了。
二十年過去了,我又經曆了無數次投票。每次接過票紙,我總回想起剛參加工作時的那次投票,有時也翻過來看看背麵是否有記號。但不論怎樣,從來沒有影響過我的獨立行使權利,沒有改變過我的獨立看法,該怎麼投票我還是怎麼投。隻是每次投票,心裏總泛起一種酸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