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卷 花人(1 / 3)

第12卷 花人

1

“阿嚏——”齊佳恒在我耳朵旁邊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我皺著眉頭望向他,他卻止不住地在揉鼻子,嘴裏嘟囔道:“該死的春天又來了。”

我忍不住笑了。

這也不能怪他,要怪也隻能怪他自己生了一個脆弱的鼻子,患有一種很普遍的鼻炎,花粉過敏症。在春天這種萬物生長,百花盛開的季節裏,那些常人眼裏春意盎然的花朵對齊佳恒來說是個非常不友善的存在。

“完蛋,我好像聞不到味道了。”齊佳恒聳了聳鼻子,絕望道。

“沒關係,你的作用可不僅僅隻是你的狗鼻子。”我不得不承認,在他沒有花粉過敏的時間內,他的嗅覺還是很敏銳的。

齊佳恒白了我一眼,將手裏的鐵鍬扔下,脫下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的口罩,氣呼呼地走了,他轉過圍住那棵櫻花樹柵欄,默默地點了根煙。

我也笑夠了,撿起他扔下的鐵鍬,一把將腳下厚黑的土壤翻起來。沒辦法,該幹的事情還得幹啊。

我抬頭望了望,這棵籠罩在我們頭頂之上的巨大櫻花樹,至少七八米的高度,枝繁花茂,分叉口四散而開,嚶嚶落落的粉色櫻花懸掛於枝頭,不時間飄落下來,落在頭頂上,被我輕輕拂去。

好一株茂盛的櫻花樹。

我見過的櫻花樹不少,但是少見的能夠長得這麼茂盛繁密的。

當然,這也成了今天我和齊佳恒例行公事來這裏調查的原因。

我們需要弄清楚,這櫻花樹下,到底埋了些什麼東西。

還在我鏟土的當口,就遠遠地瞥見一黑衣男子健步如飛般朝我倆走來了。

“你們在幹什麼!”年輕男人大聲喝道,麵帶怒色,站在我和齊佳恒麵前情緒有些激動。

我頓時明白,正主來了。

我朝齊佳恒使了使眼色,他掐滅了手裏的煙,湊了過去。

“你好,我們是警察。”簡單的開場白,應該足以平息年輕人心裏的憤怒。

年輕人看了看齊佳恒手裏的警徽,卻沒有領情:“警察就能夠隨意破壞私人物品嗎?”

我嘿嘿一笑,解釋道:“不好意思啊,我們是收到了有人舉報,所以過來看看情況,又一直沒有聯係到這邊的主人,所以擅自做了些行動,如果有打擾,我們深表歉意。”

年輕人臉上的神色終於舒緩了一些,淡定道:“舉報,什麼舉報?”

齊佳恒盯著年輕人的臉看了會,詢問道:“請問你就是這家的主人,林先生嗎?”

年輕人點了點頭:“我是林欣。”

齊佳恒點了點頭,解釋道:“我們這邊接到了電話,昨天午夜有人看到你偷偷在這顆樹底下埋了什麼東西,她懷疑——”

“懷疑什麼?”林欣的臉色一寒。

“也沒什麼,就是有些擔心自身安全什麼的。”我趕忙將目前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

林欣,男,二十七歲。這是警察資料裏記載的。除此之外,我們對於這個男人的了解僅僅局限於昨天晚上報案人的敘述。在她的嘴裏,這個看似普普通通的年輕人行蹤詭異,性格孤僻,從來不與鄰居外人交往,似乎總有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我看來,那個打電話來報警的女人多少有些神經敏感,她半夜起床上廁所的關頭,一不小心瞥了一眼窗戶外,就這一眼正好借著月光看到一個身影正站在這棵櫻花樹下用鐵鍬用力的掘土。

按理說大半夜的,不會有人這麼無聊的在這裏疏鬆土壤,女人盯著黑影打量了半天,似乎認出了黑影的身份,正是那個平時鬼鬼祟祟的鄰居林欣,午夜時分的女人思緒一下子爆炸了,什麼碎屍案啊,什麼掩蓋犯罪證據啊一股腦地從她的腦子裏蹦躂了出來,於是趕緊打電話報了警。

接警人員也沒閑著,連夜趕了過來,可是那時那個黑影已經不見了。天色又黑,警察安慰了女人幾句,就回去了。沒曾想女人不依不饒,白天連打了十多個報警電話,非得讓警察來這裏看個究竟,看看昨晚那個黑影埋在櫻花樹下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不然就不安心。

我和齊佳恒兩人敲了半天門沒得到回應,隻好先一步動手了。還沒挖幾鏟子呢,房子的主人就回來了,把我倆抓個正著。

林欣眼珠子轉了轉,很快明白了什麼,目光對向了那個女鄰居的家,聲音有些憤怒:“那個蠢女人是不是又跟你們說了什麼?”

我和齊佳恒麵麵相覷,不知道應該如何作答。

“她分明就是在報複我,就為了前不久的事——”林欣咬著牙齒,氣憤道。

“怎麼回事?”我倒是覺得這裏麵似乎頗有隱情。

“如你們所見,我是一位植物學家。”林欣攤了攤手,指了指自己的院子,“我不喜歡人,但天生就喜愛各種植物,尤其是花草,所以才會挑這裏獨居,自己種些花花草草,這棵櫻花樹也是四年前我讓人移栽過來的。本來選擇這裏,就是希望不被人打擾,我也樂得不和鄰裏交集,可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

林欣幾乎是咬牙切齒表達了自己的憤怒:“她養了一隻吉娃娃狗,每天傍晚隻要不下雨就會放出來遛彎,她的狗每放出來一次,我的花草就遭殃一次。那隻小狗不知道犯了哪門子的病,偏偏要來咬我的心血,就因為這個,我跟她吵過幾次架,所以她才對我懷恨在心吧。我讓她管好自己的狗她不肯聽,反倒過來要求我搬家,就算我想要搬家,可是這棵櫻花樹已經長成這樣,沒有辦法移栽了,我一直沒有數落她的不是,沒想到她竟然報警讓人來抓我!”

齊佳恒在一邊翻白眼,我也滿心無奈。

中年婦女的小心眼我十分理解,現在看來這位植物學家氣衝衝的樣子也不像是作假,心裏的天平一瞬間換了傾向。

不過,該走的流程還是需要經曆的,無論我怎麼同情眼前的這位年輕人,但那天晚上半夜發生的事情還是要弄清楚。

我衝林欣抱歉的一笑,安慰道:“不好意思,基於安全考慮,我們還是要看看這棵櫻花樹底下到底埋了些什麼東西,如果有得罪的地方,多多擔待。”

我話還沒有說完,林欣卻突然搖頭晃腦,堅決地拒絕了我們:“不能挖。”

“為什麼?”

林欣張了張口,剛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齊佳恒的眼睛眨了眨,似乎並不滿意現在收到的回答。

“無論如何,今天不能動土。”林欣堅持道。

“林先生,何女士昨晚的報案內容應該是真的吧。”齊佳恒終於開口了。

林欣低沉著頭,不說話。

“我們相信她有特別針對你的嫌疑,但是對於昨晚她描述的黑影的行為,你卻一直沒有否認過,也就是說,昨晚的那個黑影,的確是你,不是嗎?”齊佳恒一開口,瞬間封死了林欣全部的狡辯借口。

“我們可以選擇不進行挖掘,但是你得告訴我們,昨晚你到底幹了什麼。如果你能夠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們可以選擇放棄挖掘。”齊佳恒說話環環相扣,倒是省了我的不少事情。

我和他來到這裏的原因隻是為了調查清楚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隻要林欣能夠解釋清楚,那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其他的懷疑了。

林欣不說話,一會看看我,一會看看齊佳恒,最終歎了口氣。

“你們跟我進來吧,坐一會,喝點茶,我慢慢跟你們解釋。”林欣說完,也不管我倆的反應,扭身朝自己的房子裏走去。

齊佳恒板起了臉,他嚴肅地戴上口罩,跟了上去。對他而言,一位瘋狂喜愛植物的植物學家的家不亞於到處都是花粉的刺激地獄吧。

我為他默哀三秒鍾。

2

林欣的家很特殊,真的很特殊。

綠色的植物在他的家中四處可見,好多我叫不出來名字的植物彎彎繞繞地種植在各式各樣的花盆裏,將整個屋子打點得綠意盎然。

生活在這裏大概會讓精神放鬆很多吧,我這麼想著。

林欣在一邊的廚房裏忙碌著,不一會兒就飄來一股獨特的茶香味,他端著茶盞走了過來,在茶幾上放下兩個精致的白瓷杯子,杯子裏淡綠色的茶水散發著熱氣,底部滾動著一撮細小的茶葉。

“請喝吧。”他做了一個手勢,自己先一步抿了一口手裏的茶水。

我對著茶盞吹了口氣,喝下了一口茶水。

一股清香瞬間從嘴巴裏蔓延開來,席卷我的五髒六腑,渾身都仿佛因為這一口茶水而變得清新通透起來。這簡直是驚人的享受。

而林欣似乎很滿意我現在的表情,指著杯子裏的茶水道:“我自己種植出來的茶葉,培育了很多代才有了現在這樣的味道。”

“味道真的很棒,連我這個不喝茶的人都挺喜歡的。你不試試?”我推了推一邊的齊佳恒。

齊佳恒冷眼望著茶幾上的茶盞,不為所動。他根本不敢摘下他的口罩抿上一口茶,不然還沒等他把茶灌到嘴裏,接連的噴嚏絕對會讓這房子的主人趕他出去。林欣也不在意,踱步到我們對麵,坐了下來。

“花粉過敏症?”林欣若有深意地看了齊佳恒一眼。

齊佳恒沒有接話,我替他點了點頭。

林欣嘴角露出一絲意義不明的笑容,他似乎在極力強忍著想要笑出來的衝動:“我說題外的玩笑。”

還沒等我和齊佳恒有所表示,他就接著說道:“我們都知道,花粉其實是各類植物的雄性生殖細胞,相當於哺乳動物的精子,一粒花粉就是一粒授精單位。而人類通常感染花粉過敏,其實是花粉因為風媒質傳播到了人的鼻孔粘膜內,就意味著其實是人類的鼻子被——”

林欣說到這裏,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就好像人類被植物強奸了一樣,哈哈哈。抱歉抱歉,我真的隻是開個玩笑而已。”

“嘎吱。”我聽見齊佳恒咬牙切齒的聲音。

我趕緊上去安撫齊佳恒,雖然我能夠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但是請原諒我自己也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幸好我反應快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然齊佳恒可能會因為被植物強奸這件事跟我恩斷義絕。

似乎是因為見到齊佳恒臉色不善,林欣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兩聲,終於回複了正經的樣子,好心安慰道:“其實這種情況也很常見,除了戴口罩這種物理性防禦措施之外,一般來說在易過敏期間吃些抗炎藥會好許多。”

齊佳恒這才穩住了自己不停顫抖想要爆發的身體。

“好了,不說這些了,回到主題上來吧。”

我知道,關鍵來了。

林欣放下茶盞,抖了抖腿,終於開口了。

“其實昨天晚上,我在做一個簡單的手術。”

我和齊佳恒對望一眼,沒有說話,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林欣遙望了一眼窗台外的櫻花樹:“那棵櫻花樹從外表上看枝繁葉茂,但它從根部開始到內部被一種特殊的細菌感染了,那種細菌在樹體內無限繁殖,消耗掉植物體內的營養,那些櫻花本不應該那麼早衰落的,隻是因為那種細菌的關係,提前衰敗了。想要除去那種細菌並不容易,因為它已經充斥了整個植物的內部。”

林欣說得一本正經,我和齊佳恒對此也不甚了解,沒有找到任何反駁的機會。

我們隻有讓他說下去。

“所以你才會對那棵樹——做手術?”無論如何,我都覺得做手術這句話有些奇怪,按理來說,手術不應該是專指對動物進行的嗎,難道是我孤陋寡聞了?

林欣微笑著點點頭:“我一方麵除了要殺死它體內的那些有害細菌,另一方麵還要補充回它所失去的營養。昨晚被我埋在櫻花樹下的是我自己調配的營養液,那些營養液見光易分解,所以工作不能夠在白天進行,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不允許你們挖掘開那片土地,那些營養液一見到光,就失去效果了。為了讓櫻花多盛開幾天,至少請過幾天再來挖掘吧。”

我大概了解了林欣的意思,對他的疑惑已經幾乎消失殆盡了。就好像我們之前所說,如果他能夠給我和齊佳恒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們當然不會過多的為難他,更何況,這本就是他的院子,我們在收到合理的允許文件之前是不能夠肆意對這裏進行破壞的。

“既然這樣,算是我們多心了。謝謝你的配合,林先生。”我站起身,準備要走。今天林欣說的一切我會回去備份,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件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齊佳恒本就不願在這房子裏多待下去,他一見到我要離開,趕緊先一步拔腿躥出了房門,在外麵等我。

“我送送你們。”林欣溫和地笑著,又突然示意我稍微等一會。

他轉身步入身後的房間,打開門,走了進去,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響後,他拿著一包已經包好的紙包走了過來。

林欣將紙包遞給我:“看你好像很喜歡我這裏的茶,送一些給你好了。”

我欣喜地接過,再次感受到了這位植物學家的善意,心底更相信這一場鬧劇無非是那個小心眼的中年婦女斤斤計較的報複。

茶包散發著獨特的香氣,我拿在手中聞了一聞,身心舒暢,再次對著林欣表示感謝,點頭然後離開。

就在我跨出大門的前一刻,一條黑影從宅子的樓梯上飛奔而下,竄到林欣拿出茶葉的房間裏去了。我嚇了一跳,拍了拍胸口。

“那是什麼?”剛剛那隻黑影的速度太快,我根本沒來得及看清是什麼。

林欣臉色有些不自然:“家裏養的寵物。”

“哦,貓嗎?”我點點頭,沒有多作計較,拍了拍等候多時的齊佳恒後背,和他一起離開了。

3

回警局的路上,齊佳恒依舊沉默不語,一路抽著悶煙。他今天的話真的少得可憐,和他一起坐在車裏的我的竟然情不自禁有些別扭起來,我必須要找到點話題,不然我和齊佳恒之間的氣氛簡直像是剛剛吵了架正在冷戰的情侶。

“怎麼回事,話都不說了,被花粉強奸過後的後遺症?”我不怕死的選擇了一刀斃命,對齊佳恒造成會心一擊。

齊佳恒意料之外地沒有立刻回擊我,臉色依舊陰沉,他的眼睛沒有焦點,明顯是在思考些什麼。

“喂喂喂。”我踩了刹車,將車停在路邊,對著發呆的齊佳恒揮了揮手掌,將他從無限的遐思當中給拉回現實。

他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我一句:“你有聞到什麼嗎?”

我不解,又用力嗅了嗅空氣裏的味道:“你說的是這一車的尼古丁味道?”

齊佳恒搖頭,他將窗戶打開,讓車廂裏的空氣隨風散去:“我是說,在那個林欣的家裏,你有聞到什麼特殊的味道嗎?”

“哦,茶香啊。”我瞬間反應過來,將汽車後座上的茶葉包一把拎了起來,“臨走前林欣讓我帶走的,你在他家不是沒來得及喝上嗎,這一點讓你帶回去好了。”

齊佳恒厭惡地推開我手裏的茶包,搖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味道。”

“那是?”

“血腥味。”

我一驚:“血腥味?”

“嗯。”

“你在開玩笑嗎,就因為人家給你開了個不痛不癢的玩笑——好吧,我承認這個玩笑有點開過頭了,但是你也不用這樣針對人家吧。”我安撫道。

齊佳恒沒有立刻反駁我,反倒像是自我檢討:“說實話,我也不確定。我的鼻子確實丟失了許多的嗅覺,但是血腥味這種東西,我們這種職業簡直再敏感不過了。”

“你確定?”齊佳恒一本正經地說著,我沒有懷疑他的理由。

“我——不確定,該死的花粉——”他懊惱地擺擺頭,“我隻是覺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