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奇怪了?”
“一切都很奇怪。從庭院門口的那棵櫻花樹開始,然後是林欣這個人,他說的話,他的家,他的院子,還有他家裏的種植的那些植物。我說不上來到底哪裏古怪,可我就是覺得這個人渾身上下都很古怪。他對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給櫻花樹做手術,花粉過敏其實是人類被植物強奸,他說的這些話一點都不正常。”
我眨眨眼睛:“或許是你想太多了吧,我承認林欣這個人的確不像個普通人,這也大概是因為他喜歡植物多過人類的原因吧。你看,生活裏不是有很多這樣的人嗎?智商超群,學術知識無比強大,但是偏偏不合群,不會與人交往,性格怪癖什麼的,我們今天隻是恰好遇上了這樣的一個人而已。”
齊佳恒也沒有反駁的餘地,的確從目前看來,林欣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可能都不太正常,可是沒有一件事情違法。就算他真的在大半夜在櫻花樹底下埋東西,隻要那東西不是人類的屍體,他所做的一切就沒有觸犯法律,我和齊佳恒也無權管轄。
“你啊你,是時候該休息休息了。一件接一件的案子搞得你精神太過緊張了,該給自己放個假好好休息一下了。去海邊看看,去山裏轉轉,過一段時間再回來工作吧。”我誠懇地建議道。
齊佳恒苦笑:“幹我們這一行,還有放假這一說?”
我無言,除開特殊情況以外,我們的確幾乎沒有休假。大批大批的事情等待我們去處理,能夠忙裏偷閑已經值得偷笑了。
“算了,不想了。回去吧。但願像你說的那樣,什麼壞事都不會發生,隻是我們多心了。”齊佳恒搖上車窗,終於不再深入思考了。
我笑笑,一腳油門,汽車再一次在馬路上飛馳起來。
第二天,齊佳恒沒有來上班。
4
齊佳恒翹班了,這簡直像是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爆發一樣的勁爆新聞。在我的認知裏,齊佳恒嚴謹而認真,做事一絲不苟。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開小差偷懶的情況出現,而今天,辦公室他的桌椅空空如也,連他的影子都麼見到。上司發了條短信給我解釋了他的去向。
大意是,齊佳恒因為花粉過敏嚴重,再加上精神疲倦,請假出國旅遊去了。在短信裏上司提及,考慮到齊佳恒向來工作認真負責,也為他的身體著想,所以特別允許準假。末尾還不忘調侃我一番,讓我死了請假的心,不要以為人人都可以請假的。
這家夥,都休假了還成為了上司拿來鞭策我的標杆。
得了,他一走,我就沒有二人搭檔了,這工作明顯更加無趣了許多。
齊佳恒的假期是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需要我獨自度過了。我還在氣惱這家夥請假離隊都沒有提前通知我一聲,就收到了一個人的報案記錄。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初那個不停打電話報警的中年女人的老公。
在記錄裏他說,他的妻子失蹤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仿佛接收到了什麼不好的預兆。
難不成,齊佳恒的預言真的變成了現實。
不會的,不會的,我一邊這麼安慰自己,一邊將男人找來了解情況。男人名叫徐海生,四十五歲,職業是一家啤酒製造公司的董事長,家境富裕。但也因此,工作繁忙,所以沒有太多時間回家,照顧家裏的事情,就連這一次他的妻子具體什麼時候失蹤的,他自己都回答不上來。
一般來說,家屬失蹤,家裏人都會異常焦急,但是徐海生卻好像沒有我尋常看到的那樣著急上火,反倒帶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味道在和我談論這件事情,我不知道他這樣的情緒到底從哪兒來。
“再確認一次,您真的不知道您的妻子什麼時候離開家裏的嗎?”我望著手裏的筆錄,詢問道。
徐海生不耐煩地點點頭:“我都將近一個星期沒有回過家了,我就知道上次我回去的時候她都還在家好好的,可是前天我回家的時候就沒見到她人了,開始以為她跟朋友一起出門散心去了,後來收拾了下房間才發現她根本連錢包身份證都沒有帶走,我才覺得有點奇怪,挨個給她的朋友打電話,結果都說沒跟她在一起。老家那邊我也派人聯係過了,她也沒回娘家。這不,我就隻能過來報案了。”
也就是說,那個女人已經失蹤了至少兩天了?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妙,我和齊佳恒上次接到這個女人的報警而出警是三天前,至少那個時候她還好好地待在家裏,而其後她的丈夫在兩天前回到家,就已經不見了那個女人的蹤影,也就是說——失蹤的時間正好是在我和齊佳恒調查完了林欣之後的那一天。
是巧合嗎?我不知道。
“那您知道您妻子之前報警的事情嗎?”我忍不住出聲道。
“報警,報什麼警?”男人顯然一頭霧水。想想也是,一個多星期不回一次家的人自然不會跟他的妻子有什麼密切的聯係,甚至可以說這兩人隻不過是貌合神離罷了。這種情況並不少見,人到中年的丈夫和妻子,富裕的生活讓他們懶得去花頭腦心思牽扯感情上的糾紛,井水不犯河水已經是最好的狀態。很顯然,徐海生夫婦就是這樣的一對夫妻。
“沒什麼,您夫人曾經打電話來投訴過您的鄰居。”我輕描淡寫地敘述道。
徐海生不以為然,似乎也知曉其中的原因:“那個老婆子就是小心眼,我倒是覺得人家沒什麼問題,安安靜靜的從來都不擾民。我老婆她純屬無理取鬧。不過話說回來,警察先生,你說人失蹤多久可以宣告死亡啊?”
我對他的這個問題頗為意外,扭頭瞪了他一眼。
徐海生滿不在乎地解釋道:“別誤會啊警察先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萬一——是吧,萬一要是她回不來了,我總得知道怎麼做嘛,她雖然可能不在了,我還得過我的生活唄。”
我雖然火從心頭一湧而上,卻還是隻能麵無表情,機械般地回答道:“意外失蹤滿四年以上可以去法院進行申請。”
“這麼久啊。”徐海生苦著個臉,歎氣道,“得嘞,那就好好等著吧。您先忙著,我公司還有些事情,就先走了,要是發現了我老婆的屍體——呸,瞧我這烏鴉嘴,我是說找到她之後,請第一時間跟我聯係啊。”
他歪著頭往外走,我卻越回味越覺得這家夥說的話不對勁,看他這意思,不僅不希望他老婆回來,反倒希望她老婆就這麼一直失蹤下去,幹脆死了也不錯。在這一瞬間,我有點懷疑這個女人的失蹤案會不會是徐海生自導自演的案子,但很快就被我自己的直覺否定了。如果真的是徐海生自己作案,他斷然不會在警察麵前表現得如此自然,除開那些反社會型人格來說,一般人絕對不會在犯案之後還敢於直視警察的眼睛。
我目送著徐海生離開,看見有個穿紅色衛衣露著大長腿的年輕女人似乎在門口等他,女人笑得花枝蕩漾,嬌嫩臉上紅暈一片,白皙的手臂一搖一晃,她一看見徐海生出來,就親熱地上前摟住了徐海生的胳膊,撒嬌般地晃了晃,徐海生臉上滿是笑容,嘻嘻哈哈摟著年輕女人的腰上了一輛越野車。
我歎了口氣,此刻竟然找不到一句合適的句子來表達我此刻心裏的感受。說真的,我又不禁開始有些可憐起那個神經質的女人來。
在一個隻有錢的世界裏,和一個早就不相愛卻被迫還勉強在一起的男人相處,接受一個無可奈何的第三者,或許很多人都會變得如她一般神經質吧。
無論如何,我得找到她。
就算現實真的如徐海生所說的最壞情況,我也要找到她的屍體。
5
夜很靜,不知道為何,黑色似乎總是代表著寧靜。當陽光落下,世界陷入黑暗當中的時候,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安靜了。黑色給人以不安、未知、恐懼,沒有人喜歡在深夜一個人外出。那感覺孤寂而又惶恐,仿佛下一秒就會有什麼東西會從看不到的地方跳出來傷害自己,人類天生不喜歡黑暗。
而此刻,我靜靜地站在黑暗裏,注視著眼前那所宅子裏的光亮。
宅子很大,可是亮著燈的地方很小。燈光猶如寒風中淒慘凍人的火苗一般,搖搖欲墜、獨木難支。我在等,等這房間裏的最後一盞燈熄滅,那才是我行動的時候。
頭頂上有櫻花的花瓣徐徐墜落,散落到我的頭發上,我能夠感覺到它們壓在身上的輕微重量。呼吸聲小而穩重,和周圍靜悄悄的環境融為一體,仿佛在為暴風雨來臨前做著準備。
花粉鑽進了我的鼻口,鼻子有些輕微的細癢,我撓了撓鼻頭,不知怎麼的突然想到了林欣那個不知道善意惡意的玩笑。在這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
我想要思考,可眼睛已經被那片微弱的燈光給牢牢鎖住。它最後在這深夜中掙紮了幾下,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一般,一瞬間消失不見了。
我知道,林欣休息了,我該行動了。
之前我近乎要相信林欣所說的一切了,可是那個女人失蹤的事情總讓我有些心神不寧,就算是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也好,我覺得還是有必要來這裏調查一下。
所以我現在站在這棵櫻花樹下,想要弄明白林欣當時到底有沒有說謊。
挖掘的聲音很輕,我不敢吵醒可能已經陷入夢鄉當中的林欣,隻能夠盡量在安靜的環境中安靜地工作。這導致我挖掘的速度很慢,十多分鍾才挖出了一個小坑,我卻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人在提心吊膽的環境下似乎本身就容易疲勞,而我此刻的行為與小偷幾乎無異,心裏總有一口氣呼不出來,這讓我無比難受,卻隻能咬牙堅持。
哢擦,哢擦。周圍隻聽得見我小聲揮舞鐵鍬的聲音。
月色正濃,那米黃色的月牙從正頭頂逐步西落,一點點低沉,低沉下去。
“哢。”我的鐵鍬尖端好像戳到了什麼東西。我低下頭,用手扒了幾下土,從坑裏撿起了一樣東西。
那東西我很熟悉,因為我見過很多次。
一支鋼筆。
齊佳恒的鋼筆。他一直將它帶在身上,我以為是什麼漂亮得姑娘送他的什麼小禮物,結果這貨告訴我鋼筆是他的弟弟小時候送他的生日禮物。他很珍惜這個弟弟,所以送來的禮物從來都不舍得扔掉,這支鋼筆質量也是好得可怕,都過了將近七八年的時間,還沒有罷工。
這支鋼筆屬於誰我很清楚,我隻是搞不定為什麼這支鋼筆會出現在這裏——一棵櫻花樹下一米深的坑裏。
慌亂的感覺從心頭湧來,我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直覺告訴我,齊佳恒來過這裏,獨自。再然後——
我不敢想象,隻想搖搖腦袋將可怕的想法甩脫而去,巧合,一定是巧合吧。可就在這時,一種被人監視的感覺突然從背後升起,讓我頭皮發麻,冷汗直流。有人在看著我。
這本身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最可怕的是我此刻正麵對著林欣家的宅子,我感覺視線所及仿佛不是來自那裏。而我的背後卻是徐海生的家,可是自從他妻子失蹤以後,他就沒有再回來過,此刻宅子空無一人。
可是我真的感覺到了從那個方向傳來的凝視感。
有人在看著我,安靜,詭異,卻又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
本以為自己的行動神不知鬼不覺,能夠瞞天過海,卻赫然發現自己一切的行動都被人看在眼裏,算計在心裏,對一個人類來說,再也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
但還有比這更讓我在意的事情:腳下被我挖出來的那個坑裏,不隻有鋼筆這一樣東西,我還挖到了一個易拉罐大小軟軟的東西。
我低下頭,將它扯動了一下。
塑料的觸感,裏麵湧動著不明的深色液體。
難道這就是林欣所說的營養液?
塑料包裝的液體從包裝背後伸出一根長長的管,那根細長的管一路彎彎繞繞,最後紮在了櫻花樹那盤盤根錯節的根須上。我用鐵鍬的尖將細管紮斷,裏麵深色的液體一下子流了出來,我用手沾了一點,放在鼻尖聞了聞。
不能更熟悉的味道。
我想起了那天我和齊佳恒回去時他說的話。
血腥味,他當時就提到了。
花粉過敏並沒有完全封殺掉他敏銳的嗅覺,是我太神經大條,後知後覺了。
當然,重點是——林欣所說的給予植物的營養液竟然是——血液?我不知道這血液到底是不是人血,但我預感十分不妙。
是的,他的確這樣做了。就好像我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所說的那樣。林欣告訴過我們,他需要對櫻花樹做一個小小的手術——他將櫻花樹類比為人,而現在,他的確也開始為櫻花樹的樹根輸血。可是,一棵樹,一株植物,如何能夠接受血液這種東西?而且看現在的樣子,這棵櫻花樹不僅沒有死,相反好像活得更好了。
我收回我之前對林欣全部的肯定,現在他在我的眼裏,就是一個古怪而又可怕的家夥。他的思維恐怕已經不能用常理來理解。
事情回到現在,為什麼齊佳恒的鋼筆會出現在這裏,想來也有了答案。我很清楚齊佳恒的為人,也終於能夠理解他為什麼會在兩天前突然請假,他並沒有出去旅遊散心,而是來到了這裏。
他對林欣的謎團一直放心不下,竟然一個人偷偷來了這裏,他想要一個人調查清楚真相嗎?
在我的腦海裏,我不禁勾勒出了一副畫麵。和今晚同樣的深夜,齊佳恒一個人出現在這裏,和我做著同樣的事情。當他挖到輸送血液的營養袋的,他一定和我同樣吃驚,再然後——
有什麼人襲擊了齊佳恒,然後將他帶走了,隻留下這隻鋼筆還留在這裏?
這一幕,會不會重蹈覆轍發生在我的身上?
我驚恐地回過頭,卻發現身後除了那棵粗壯的櫻花樹什麼都沒有。花瓣紛紛揚揚地散落著,漂浮在我猶如一潭死水的心上。
6
到了這一步,我沒得選,我隻知道,齊佳恒可能很危險,我需要進入林欣的宅子裏一探究竟。
上次在離開這裏的時候我留了個心眼,這座半封閉式的宅子有一處的窗戶並沒有完全關上,我需要翻爬到二樓從窗戶裏跳進去。
此刻的我的行徑已經變成了一位徹頭徹尾的小偷,這種身份給予了我更加強烈的不安。我覺得有些好像,我是警察,我在害怕什麼?
可是我撲通撲通直跳的心髒告訴我,我在害怕,難以抑製的害怕。
但這些影響不了我的身手,翻窗進入的計劃反倒異常的順利,順利得讓我更加不安了。房間裏寂靜無聲,裝飾擺設也依舊和我上次來時一樣,滿眼都是綠幽幽的植物。
我悄聲蹲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摸索前進,黑暗影響了我的視線,讓我不敢快速前行,我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什麼東西發出響聲讓林欣醒來。
倉惶間,我好像聽到了什麼動靜。窸窸窣窣的細小聲音,好像是從正前方傳來的。這讓我不由得屏氣凝神,不敢再做動作。黑暗的房間裏,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遊走著,我看不見它的樣子,卻能夠聽得到它的聲音。
“喵~”突然有一聲貓叫聲傳出。
我緩了口氣,原來是貓嗎?我這才想起,上次在離開林欣家的時候,的確也看到過這隻貓。當時它正從二樓的樓梯上爬下來,鑽進了另外一個房間裏。
虛驚一場——我暗怪自己多疑,卻看見一個黑影似乎正朝我跑來,那大小告訴我,就是那隻黑貓。我剛伸手去攔,那隻黑貓怪叫一聲,突然扭轉了方向,朝屋子更裏麵跑去了。
我回想了會,記起那似乎是林欣上次給我拿茶葉的房間。
我弓著腰,一路跟了過去。手搭在門把手上,輕輕一扭,隻聽見門把手處傳來的哢擦聲,門絲毫未動,它被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