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無奈的選擇(4)(2 / 2)

然而在這一片噓唏聲裏,突然有人踉踉蹌蹌撲倒在禦座前,高聲喊道:“陛下,臣劉三吾有話要說!”這是一位龍鍾老人,今年剛好八十歲。本名如孫,以字行。湖南茶陵人。走出茶陵步入朝廷時,已七十三歲。其時劉基、宋濂等大學問家已逝,劉三吾這位皓首老翁便成為皇上的得力顧問。授左讚善,遷左春坊大學士。曾輔導過太子,並受命補闕國家禮製,刊定科舉製度的“三場取士法”。洪武皇帝禦製《大誥》及《洪範注》,皆為三吾作序。而敕修《省躬錄》、《書傳會選》、《寰宇通誌》、《禮製集要》諸書,又是三吾總裁。足見皇上對這位皓首老翁的倚重。

這且不說。皇帝竟以為劉三吾的出現,會給國家帶來文運的昌盛:“朕觀奎壁間有黑氣,今消矣。”——從此天上的“黑氣”讓劉公給消滅了。真是神仙般的魅力。恰因為這非凡的魅力,使其享受到特殊禮遇:朝參時“列於侍衛之前”,宴會時“賜坐殿中”,而每逢皇上作詩,又常令此老唱和。

皇上還曾賞賜他朝鮮進貢的玳瑁筆,並尊稱為“劉老”。

於是“劉老”跪伏在禦座之前,朗聲抗奏曰:

“皇孫年富,且係嫡出,孫承嫡統,是古今通禮。願陛下慎思之!”

洪武皇帝揩揩淚眼,問他:“依卿所言,朕欲立燕王,竟是不妥的了?”

劉三吾道:“若立燕王,將置秦王、晉王於何地?弟不可先於兄。臣意不如立皇孫。皇孫世嫡大統,禮也!”

東角門裏隻有這六十五歲的皇帝和八十歲大學士的對話。其他人皆不吭聲。先曾響應過“朕欲立燕王”意見的人,此時也成了啞巴。

可也怪煞:皇上明確提出立燕王,響應者聲微力弱;皇上認為皇世孫朱允炆弱不更事,難承大統,倒有人敢朗聲抗奏。類似情況,洪武朝實不多見。

劉三吾自號“坦坦翁”,被譽為“為人慷慨,不設城府”。他在東角門的這番高論,世人高度評價,稱其“至臨大節,屹乎不可奪。”然而,恰恰是這位巍然悍衛大節的“坦坦翁”,五年後主考會試,因私優南士,排斥北士,害得洪武皇帝親自過問,更擢六十一人,全部是北士。這便是曆史上有名的所謂“南北榜”(又日春秋榜)。這是八十五歲的“劉老”繼東角門策對後的又一“人生亮點”!

誰也弄不清是劉三吾“至臨大節,屹乎不可奪”的精神否定了洪武皇帝,還是洪武皇帝自己否定了自己,總之燕王朱棣未被立為太子。洪武二十五年(1392)九月庚寅,皇孫朱允炆被冊封為皇世孫,繼他的父親朱標(已被諡為懿文太子,葬於鍾山孝陵之東)之後,成為東宮新的主人。

但據說,朱允炆對被立為皇太孫並不太感興趣。他一點都不激動。仍身穿“斬衰”,佇立於父親遺留下的《負子圖》前,若有所思。那時候他的母親呂妃,苦苦地向他哀求;而他的三個弟弟,都跪在地上,哭咧咧地扯動他的衣角。後來還是他的祖父親自慰勸,他才勉強表示同意。

但朱允炆向他的祖父提出幾個條件:他必須去鍾山居“廬”,為父親守墓三年。這一點被駁回。他必須以國事為重,忠孝自古不能兩全。他又提出,三年居喪期間,不茹葷、不言笑、不禦內。他的祖父頷首微笑。他才十六歲,尚未擇婚,談不上“禦內”。最後一條,上朝時穿公服,退朝後回東宮仍是“斬衰”。他的祖父歎一聲:“那就依你了!”……朱允炆被立為皇太孫的詔書很快頒至各國各地。北平城少不得也須在城郭外置“龍亭”,陳儀仗,迎接詔書的到來。從“龍亭”裏取出來的詔書,並沒使燕王朱棣感到意外。因為他事先已得知消息。他也做好了失敗的準備。隻是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種結果呢?

過程往往是複雜的,而結果卻極其簡單。朱棣冥思苦索著,是哪些因素造成了這樣的結果?想的可能對,可能也不對。或許,連他的父皇都不會滿意於這樣一種結果呢。

那一天,朱棣又來到大慶壽寺。道衍陪他坐在大柘樹下,又想起了與劉璟對弈的情景。他越想越是沮喪。道衍便開導他說:“《法華經》有雲,‘智者常堅忍,勇猛修禪定,解脫諸束縛,獲無上安樂’。殿下才輸過一局,第二局也得有輸的準備了,第三局輸贏難定,卻也不能向對手求和。貧僧斷言,殿下三局之後,再弈必行棋順利,一路過關斬將直搗九宮!阿彌陀佛!”

燕王的心境熨帖些了。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原來的設想過於簡單,看來“白帽子”是不會輕易戴到他這個“王爺”頭上的。他真的應該做堅忍的智者,用“勇猛”的“禪定”,來解脫諸般束縛,獲取無比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