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高一汽車班(2)(1 / 3)

可現在,連陳曉笠都有點煩了。畢竟,如果一個人的一舉一動都被另一個人一天到晚有意無意關注著的話,那滋味確實不好受的。像現在這樣,陳曉笠好不容易有閑心沉入對高中生活的甜美回憶之中,去被坐在她對麵的張泰永老師的眼神喚醒了。張老師正神情古怪地看著她,說:“你在想什麼好事呢?好半天了,臉上一直笑眯眯的。”

陳曉笠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悻悻然:“我笑了嗎?又沒有什麼好笑的。”陳曉笠一下子覺得心情全無,正好下班鈴聲響起來了,她站起來,迅速收拾好桌子,說聲再見,就第一個衝出了辦公室。

晚上,在自己小小的、溫馨的單身宿舍裏,正在備課的陳曉笠卻再也找不回對高中語文的滿腔熱情了。另一種相反的情緒正在她體內迅速膨脹著,那是一種無可名狀的厭倦的情緒。陳曉笠真是做夢也沒想到,四年後語文教學與他們那時居然一模一樣,仍然是劃分段落,然後歸納段落大意,最後總結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是陳曉笠中學時代最厭煩的兩個字眼,它們用一些固定的、無可變更的詞彙將每一篇情趣各異的文章最後都弄成了一個麵目。比如“中心思想”,它的基本格式是這樣的:

本文通過對……的記敘(描寫、說明等等),提示了……主題(現象、現實等等),表達了作者的讚美之情(悲憤之情、景仰之情等等)。

高中時的陳曉笠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一篇課文在自己不經意讀著的時候會那麼優美動人,到老師一本正經將它肢解、歸納時卻成了一個個冷冰冰的動物標本?現在的她當然早已明白了,一篇文章的動人之處很多時候其實是在於一些細小的地方,比如一段細節的描寫,一片景物的描述,一些人物的行為舉止,或者僅僅是一兩句別致風趣的、惹人注目的話語。再生動再深刻的主題,也必須通過這些枝枝節節才能不著痕跡地傳達出來。而“主題”其實是非常有限的,隻有這些細節、這些描述、這些話語,才是生動的、生機勃勃的、變化無窮的,這正是文章的魅力所在。可現在的語文教學呢,卻很大程度上忽視了這些東西。它已形成了一種“教”的程式。“程式”是一件很可怕的東西,它總是帶著一種僵硬老化、至死不變的意味。而學生呢,隻是被動接受的一方,他們別無選擇。事實是,當陳曉笠站上講台,開始她的語文教學的時候,她也同樣是別無選擇的。她吩咐學生分段,歸納段意,聲音清晰而堅定,隻有她自己才能聽出那裏麵包含著的一絲猶疑,甚至一絲羞愧。學生們麵無表情地翻開課本,對這一程式他們已經非常熟悉了,初中三年語文老師也就是這樣教他們的。

陳曉笠很別扭地將雙手抄在背後,在教室窄窄的過道裏輕輕地走來走去。學生們的臉看上去鬆弛而呆板,缺少一種青春的躍動和緊繃感。陳曉笠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有些心懷鬼胎。她在想,學生們心裏是不是很煩?很無奈?他們是不是也像學生時代的自己一樣,對“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充滿了厭煩?

班上發生了兩件事情,都與林子風有關。

星期一一大早,空氣好得要命,甚至能聽到空中傳來的小鳥清脆的啼叫。陳曉笠穿著一件素色小碎花的粗布連衣裙(長發仍被發卡固定著,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心情很好地跨進教室。早自習的鈴聲早已響過,教室裏卻仍是一片說話、嬉戲的聲音。除了幾個女孩子和包括學習委員雄偉在內的前排幾個男生桌上攤了書本外,大多數同學書包還沒動過呢。這樣的現象陳曉笠已經有些見怪不怪了,她一一巡視過去,直到她走到跟前了,興高采烈地說著隔夜新聞的學生才忙不]迭地翻書包,掏出語文書或英語書。轉到第四組時,陳曉笠發現第五排一個男生站著,正盯著看她。

“魏平,你站著幹什麼?你的書呢?”陳曉笠停下腳步,問他。

這是一個很不起眼的男生,相貌平平,表現平平,不喜歡說話,也看不出對學習有任何興趣,經常一個人坐著發呆,或埋頭不知在抽屜裏忙活些什麼。陳曉笠費了好幾天工夫才記住他的名字。

魏平不說話,低下了頭。

說實話,陳曉笠有些煩這樣的學生。明明希望別人注意他,臨了卻又縮頭縮腦,從不肯坦坦白白地將事情說個清楚。還是坐他旁邊的江湘嘴快,說:“魏平的椅子壞了。”

陳曉笠這才注意到魏平身後的椅子四條腿隻剩下三條,另一條腿可憐兮兮地躺在地上,接頭處有嶄新的斷痕。

陳曉笠眉頭一皺:“怎麼回事?”

江湘低下頭不再說話,魏平更不說話,班上一下子靜下來了。

“魏平,是不是你跟誰打架了?”陳曉笠耐著性子問。魏平這回說話了:“不是我打他,是他打我!”

“誰?是誰打你?”陳曉笠追問,聲音也嚴厲起來。開學至今,這可是班上的頭一起打架兼毀壞公物事件。

魏平卻不吱一聲,將頭埋得更低了。周圍同學也都低了頭,避免和陳曉笠的目光接觸。

陳曉笠回到講台,站定,掃視全班:“看來還是我們班上的頭麵人物嘛 ,居然誰都得罪不起。那麼,就請他自己站起來吧,我倒想看看這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