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寂靜的穀(5)(1 / 3)

胡學成隨後來到了所長的房間,所長的態度極其糟糕以致於談話無法正常進行,他壓根兒就不想與胡學成進行平等對話,更談不上切磋交流了。當胡學成說到要注意這個單位的形象時所長一下子急了,那樣子幾乎是要跳起來,他怒不可遏地說:“這是你考慮的問題嗎?你考慮問題的角度要改變,要考慮不要由於個人的形象影響甚至損害單位的形象,這才是你真正應該考慮的問題。”胡學成從所長的房間出來後頭有些暈,不知道怎樣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感到所長最後的那句話特別毒,猶如一根毒刺突然紮到致命處,自己的那些難以言說的過去現在成為所長用來攻擊的尖銳武器。所長剛剛旁敲側擊地點了一下,他就覺得身子頓時飄忽起來。不知啥時候樓裏的人全走空了,他仍呆坐在辦公室裏,腦子亂哄哄的喪失了對時間的感知能力。那感覺有點像回到當初跳樓前的情形,昔日的時光難道真的重現了嗎?他麵前一片惘然。

在這個節骨眼上閻科長又突然出現在麵前,看著胡學成悶悶不樂的樣子,他假模假樣地說:“所長這一招可真毒,他眼裏咋能容下像你這樣有真才實學的大學生。你想想看讓一個名牌大學的學生去當啥資料員,這不明擺著是欺負人嗎?”見胡學成不說話,閻科長那雙有些發紅的眼睛盯著他看,樣子顯得極為關切。蒙在鼓裏的胡學成顯然被閻科長這番關心的話感動了,在一個沒有對象可以傾訴與溝通的生存環境裏,他仿佛突然遇到一根救命稻草。他說:“閻科長你說我該不該去資料室?”“這還用問,你跑到那裏去幹啥,吃多了撐得慌。”閻科長的態度非常明朗。“可是領導昨天已找我談了,他的態度特別不好,在這地方工作隻有聽話的份兒,誰還管你心裏願意不願意。”“他還說了些啥?”閻科長顯然對胡學成說出的話特別感興趣,希望他一字不落地將原話講出來。最後閻科長一本正經地說:“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文化廳的領導,將事情原原本本地進行反映,再沒有其他的法子了。”說罷他就轉身出了門。

不大一會兒,閻科長又出現在所長的房間裏。“小夥子現在蔫了,乳臭未幹就想著胡跳騰,這下看他還能跳多高。”他的話有些輕蔑,對所長說話時竟然把臭(xiù)讀成臭(chòu)了。他仍扮演著雙麵人的角色,在所長與胡學成之間導演著一場驚天動地的陰謀。“聽說整天繃著臉子一句話也不說。”所長說話時有些自鳴得意。“不說話可能是在悔過自新,鼻子鑽上煙就知道是咋回事了。我最討厭現在的大學生,識上幾個字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閻科長的話裏有種明顯惡毒的東西在快速躥奔。“話不要說得太難聽,這種話傳出去人家會笑話的,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現在是中層幹部。”“哦,我是私下才這麼說,出去後還這樣說話,那顯得我這個科長也太沒水平了。”所裏的領導興致正濃地閑諞著,圍繞所裏所外的事充分發揮自己的見解與想象。

胡學成一個人坐在屋子裏,他的腦子脹得很厲害,壓根兒沒想到一個如此寂寞的地方,人與人的關係一瞬間就被抬升到如此緊張的地步,看來他又一次誤估了形勢。他回味閻科長的話,覺得他指出的路依然希望渺茫。一個剛參加工作的學生跑去找領導告黑狀,想這些沒有把握的問題時大腦像快要裂開似的難受。胡學成覺得閻科長的言行有些怪異,壓根兒沒想到這是他導演的借刀殺人之計,他又挖了個更深的坑,直接目的不是把胡學成送入坑裏而是要將所長弄下台自己好取而代之。在這個過程中假如胡學成同誌不慎自己掉入坑裏做了冤死鬼,他也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反過來還會譴責這個年輕人怎麼這樣野心勃勃容易衝動,那意思是說自己釀成的苦果也隻有自己消受了。

一種變味的風潮正鋪天蓋地湧瀉過來,胡學成被困頓在這個冷僻的地方動彈不得。單位裏的幾個人都顯得高深莫測、神秘兮兮,有種快意常常不加掩飾地出現在麵部,就連平日裏非常機警的所長由於胡學成的中箭落馬也變得空前愜意放鬆。所裏不時出現的詭秘笑聲深深地刺激著這位新到崗的資料員,胡學成再次變得陰鬱起來,整日呆坐著不說一句話,有時連吃飯都忘記了,從此進入一個鬱悶的狀態裏。此刻,他的思維異常清晰,過去的一切綿延不絕地湧現在眼前。他不能饒恕自己的罪孽,由於那個輕佻女子的蠱惑他十分輕易地被送上祭壇。以後發生的事情,與林樺、與所長、與閻科長都無關,而與那一刻緊密聯係在一起。上帝安排這樣一個瞬間來占卜他的命運,他沒有經受住考驗,把一生的努力搭在那個看似不經意的瞬間,那將是注定毀滅自己的一刻。他對不住林樺,在暗淡的生命曆程中她曾經燃起他希望的亮光,而他自己卻殘酷地將那一絲亮光掐滅。他知道自己後來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企圖用門第觀念、用城鄉差別來推脫責任,他不敢正視這位給自己生命燃起光亮的人,她的高潔讓他時時感受到自己的齷齪與卑微。他企圖用自殺來洗刷自己的罪孽,但並沒有擺脫那種難以釋懷的心理壓力。現在上帝又把這種洗刷罪惡的任務交給所長和老資料員,他們的所作所為並不能觸及到他的靈魂深處,隻讓他覺得難受。這是一種被人強製按壓之後肆意搔癢的難受,它並不致命卻憋悶得讓你無法想象。有一陣子他感到自己快不行了,他們卻仍然沉醉在某種快樂之中,片刻都不願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