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寂靜的穀(3)(2 / 3)

列車開始隆隆作響,胡學成坐在裏麵感覺有些不太真實,一切猶如夢幻般縹緲。他極力想冷靜下來理一理紛亂的情緒,但任憑怎麼努力都走不出那夢幻般的虛無境地,仿佛這趟列車這些乘客及列車員都融入他的夢境中,他們共同進入迷亂的沒有任何人能夠理清的莽原腹地。奇怪的是剛剛還在眼前傷心流淚的林樺隨著火車的一聲長鳴瞬間變得非常邈遠,就一陣工夫,她的容貌變得模糊起來,他甚至怎麼都想不起她的模樣來。隻記得她曾經流淚曾經傷悲,這是他們相處幾年來絕無僅有的一次動人情形,要不是中間出現的那種變故,他恐怕今生今世也看不到這難得一遇的情形了。自從那次跳樓後,他經常會出現一種奇異的虛飄感覺,這感覺讓刻骨銘心的記憶不停地晃動,變得若明若暗似有似無。麵對赤裸裸的現實情景,他怎麼都調不準焦距,總是出現偏差,難以把握隱於其中的玄機。火車輕微地搖晃著,周圍的一切讓他感到特別陌生,想象不出自己要到哪裏去,仿佛從一個陌生的世界向著另一個更陌生的世界走去,未來一片茫然。

就這樣懵懵懂懂地過了很長時間,軌輪相伴的掣肘聲明顯誇張起來,原來經過了一連串的隧道,此刻車窗外群山起伏險峻異常,列車進入燕山的山體中運行。連續穿越隧道引發的聲響非常怪異,倒觸發了胡學成的思緒,他突然想起入學時的情景,那時懷揣一張錄取通知書站在火車的過道裏睜大眼睛不停地望著窗外,總希望調動全身的接收係統感受外界的一切,生怕有些微的忽略,對即將開始的新生活充滿種種希冀與向往。然而那種設想都是模糊抽象的,始終有種迷惘的情景難以廓清。此刻當初的那種迷惘又出現了,坐在這呼哧呼哧不斷喘氣的列車裏倒像是向著人生的末路駛去。一種失落感深深地襲擾著他,他把所有的美好與希望都留在剛剛離開的那個城市裏,孤身一人向著未知的陌生之地走去。

過了一陣父親的形象又出現在眼前,奇怪的是他的形象總有些特別,那不太規則的腦袋上頭發已經全部變白,它們拚命地一個勁地往上躥。他從千裏之外趕到京城來看望出了事的兒子,目光雖有些呆滯身心也異常疲憊,但他的思維卻出奇的機敏。回家前他幾乎是在哀求,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咱們惹不起還躲不起。他現在正按照父親設計的路線開始往回撤,自己也搞不清這樣做到底是對得起父親還是對不起,一種失敗者的屈辱強烈地襲擾著,他真的不甘心就此退下陣來。那個曾給予他希望也毀滅了他所有希望的地方,無時不在給他造成一種強大的精神壓力,他真的受不了這個。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緊緊地束縛著,呼吸就會變得困難起來,有被窒息而死的危險時時存在於眼前。每當想到這個他的頭就開始眩暈,那種慣常的虛飄感又出現了,神智也開始恍惚起來,一些已經發生的和正在發生的事攪和在一起,思維異常茫然。此刻已徹底離開了那是非之地,能否真的找到一個潔淨的棲身之地,對此他心中沒有一絲把握。

就這樣一陣清醒一陣糊塗地在車廂裏度過了二十多個小時,從第一天下午上車到第二天下午到達這個城市正好一晝夜。這地方天高地闊,更多的是原始曠野的蒼涼與渾莽,有一點非常鮮明,那就是呼吸特別順暢不再有壓抑的感覺。一下子進入全新的環境中,讓身心疲憊的胡學成完全得以解脫,他確實需要從那種窒息的氛圍裏掙脫出來,去自由呼吸大自然的新鮮氣息。

胡學成來到這座塞上湖城後,被分配到省文化廳下屬的一個文學研究所裏。他去報名時在一棟非常陳舊的筒子樓中找到這個研究所,樓道很寬但光線不足,給人一種空蕩蕩的老也走不到頭的感覺。樓裏人很少,在快要走到樓道的盡頭時他遇到一位中年婦女,是她帶著他走進所長的房間。所長是位五十出頭的人,頂部的頭發全部脫落。他見胡學成進來時並沒有起身相迎,而是示意他坐在對麵的椅子上。簡單的幾句問話後就開始講起所裏的規矩,說了些年輕人應該多學習、勤奮工作之類調子非常高的話。他始終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顯得多少有些矜持,這種談話像是作報告,看來他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最後他總結似的說了一句,具體事情你去找剛才的那位女同誌辦理,說完之後非常程式化地笑了一下,示意胡學成現在可以離開了。不知怎麼,所長的笑給他留下某種乏善可陳的不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