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林樺又來到他宿舍裏,當時宿舍裏就他倆,胡學成一雙眼睛久久地盯著林樺,那裏麵冰冷的感覺讓林樺心裏一個勁地發怵。“你今天怎麼了?”她有些怯懦地問。“你的戲演完了沒有,是不是覺得我摔得還不夠慘,讓我把這條命全部搭上才肯善罷甘休?”胡學成的憤怒如滾滾春雷般震響起來。“你……”林樺一下子噎得說不出話來,這種絕情絕義的話讓她心中堵得厲害。幾年的交往中她第一次遭遇到這種冷言惡語的襲擊,心中一時亂了方寸不知該說什麼好。“你身份尊貴我出身卑微,我們之間存在天壤之別,但你不能把自己包裹起來戲弄我,更不能把我當猴似的來耍弄,這樣做其用心也未免太惡毒了些,難道我前世注定要遭此劫難讓你來淩辱?”林樺看著胡學成的嘴唇在不停地動彈著,發出的每個聲音都像一枚炸彈重重地落在自己的心上,她的心都要碎了。隻見她的眼淚在眼眶裏來回滾動,瞬間撲簌簌地跌落下來,她開始傷心地嗚咽起來。“我沒告訴你這一切並不是我自私,更不是你說的那樣在耍弄你,我覺得這與我們之間的關係無關。”她說完這些局麵變得僵持起來。“你現在看看是有關還是無關,因為這個差點讓我喪了命。”“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這麼發展。”“還說什麼呢,不會連累你,我會自己除害的。”胡學成的話總是步步緊逼,戧得對方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談話又陷入一種沉悶的僵持狀態裏,就這樣憋了好大一陣林樺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的宿舍。他們的關係極為特殊,戀人的關係不複存在,朋友的關係仿佛也已經終止。那對狗男女設下的毒計非常損,讓這兩個相好幾年的人怎麼都難以彌合出現的裂痕,盡管後來他們都知曉那場騙局屬於地地道道的陰謀,但這個遲到的結論似乎於事無補。在這場惡毒的遊戲中,唯獨從貧困山區來的胡學成受傷害最深,不僅身體遭受重創,而那種難以消退的悔恨如骨鯁在喉,讓他難有片刻的輕鬆。對於林樺的一通無名火在某種程度上隻是為挽回自己的麵子,醫治那種仍在絕望中掙紮著的自尊心,胡學成此刻非常清楚,林樺守在他身邊完全出於某種道義上的需要,她實際上早已將他從自己身邊推開,每當想到這個心中就異常難受。在這座紛繁的城市裏,盡管他與林樺有過幾年不同尋常的交往,然而經曆了那場生死劫難後突然發覺與她相距甚遠,在某種程度上她和陳灩以及那位出謀劃策者倒距離更近,甚至可以說同屬一類。每當想到這裏,心中就會響起自卑與自尊強烈碰撞的聲音,這聲音攪得他心神不能安寧。待在這個本不屬於自己的城市讓別人像寵物似的供養著,這讓心中的痛楚再次膨脹起來,他甚至有過再次毀滅自己的念頭。
他們的話語不多仍舊靜靜地坐著,不知怎麼一開始他們就這樣,不像一對戀人倒像是經曆時光淘洗後年深月久的老夫妻,正風平浪靜地安度晚年。此刻他們共同營造的那個悠閑的港灣不複存在,盡管她對他仍很真摯,然而真摯並不能拯救一切。過了很久,他突然將畢業後準備離開這個城市的決定告訴了林樺。他的決定讓林樺多少有些意外,她希望他能留在這個城市裏,濃鬱的都市氛圍有助於今後事業的發展。再說對於他們的未來,她雖沒有清晰地勾畫出來但也並未清晰地了結。她的話很真誠,潛意識中仍存有一種藕斷絲連的牽掛。胡學成沒有聽從她的有關繼續留在這個城市裏的勸說,他覺得她是在作秀,擺一個大家閨秀的譜。她從來不提他們的關係,到底結束了還是擱淺了,隻一個勁兒地為胡學成操心工作的事情,這讓他看到她的虛偽。就是處決一個犯人也該事先通知本人,還得為其準備一頓斷頭宴,喝上一杯斷頭酒什麼的,她連這個都做不到。胡學成的偏執性思維又開始發作,將問題一下子推上絕路,不容別人有再說話的餘地。這話他隻在心中反複醞釀但並沒有說出口來,他不知道這種絕對真實的想法一旦脫口而出,林樺聽了心裏又該會怎麼想,想這個囫圇問題時自己首先糊塗了。
畢業前夕班主任曾經征求過胡學成的意見,當得知他有回家鄉這種想法時就非常樂意地成全了他。班主任沒有說出他父親的想法也是如此,他怕這樣會招致這位思維怪異學生的逆反心理再度膨脹。能夠平安地將其送出校門,他心中的一塊石頭就落了地,真的怕他還會再生事端,憑借十幾年的帶班經驗他能夠清晰地預感到這個。這種學生不多見但他曾遇到過,他們雖然偏執的程度不一樣,但表現出的特征無一例外地極其相似,他們能夠做出就是窮盡你所有思維都想象不到的事情。
時間正以不可抗拒的威嚴仲裁一切,距離畢業離校的時間開始以分鍾計算,有種大限將至的逼迫開始臨近。胡學成離別母校時林樺前去送行,別離的那一刻顯然激發出林樺從未有過的傷心,她在大庭廣眾麵前痛快地哭泣著。周圍的場麵比較亂,急匆匆的人們在上車之際調過頭來看上一眼兩個年輕人正在進行的告別儀式,他們根本就不清楚這種告別的真切含義。林樺一以貫之的超穩定心態被徹底打破,瞬間變成一個性情中人,她難以抑製內心的傷悲哭得非常感人,這是相處幾年來頭一次出現。胡學成的神情繃得很緊,他不說一句話,懷著一種莫名的連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怪異心情踏上西去的列車,離開生活四年的城市向遙遠的故地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