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寂靜的穀(2)(1 / 3)

吃過晚飯後柳夜仙讓其他人退出,煤油燈下他和鍾川單獨在一起,鍾川開始一五一十地訴說半個月來的可怕遭遇。柳夜仙認真地聽著,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悉心觀察著鍾川的一舉一動,等鍾川說完後他語氣平緩地說:“兄弟,常言說‘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你睡不著覺老擔驚受怕,那是因為怕家中有鬼呢。你擔心啥呢,肯定是做了虧心的事才放不下心。如何讓自己的心安下來,那隻有一條,就是盡量彌補過去的罪孽多到死者的墳前燒些紙,真心實意地想想死者生前遭受的磨難。還有就是趕快忘掉那個狐狸精,那真是個害人精,你的事情不全毀在她的手裏?如不懸崖勒馬以後還會出事的。度過這一關,你就會慢慢地心安了。”鍾川認真地聽著柳夜仙的話,那些玄妙深奧的道理經他這麼一點撥立馬就清晰明白了。說完這些,柳夜仙想了想接著又說了一句:“讓我給你送送吧。”說著舀了一碗水,將一把筷子立在水中間。說來也奇怪,一把散亂的筷子不借助任何力量,就齊齊整整地立在水中央。柳夜仙開始念起咒語,語速極快根本聽不清說些啥。念了一陣後戛然而止,隻見他手中的菜刀“哢嚓”一聲砍在水中的筷子上,一把筷子飛也似的奪門而出消失在漆黑的夜晚裏。做完這些,柳夜仙非常有把握地說:“該送的都送了,你就把心放寬些,過不了三天病自然會好。”柳夜仙走後鍾川明顯感到輕鬆了許多,開始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來。

這位已經明顯失勢的柳夜仙,他的話猶如醍醐灌頂般靈驗,一下揭開了鍾川心中久結的堅冰。柳夜仙的話意思再明白不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要想心安理得除非心正意誠。這位裝神弄鬼的人起碼的道德良知還在,即便對死去的人也照樣主持公理,這點明顯強於鍾川。難道這麼多年的人白活了,想到這裏他心中頓生懺悔之意,為曾經跌入的誤區憂心忡忡。一個細雨蒙蒙的日子他再也坐不住了,就一個人悄悄地向著姚桂蘭的墳墓走去。

來到那條蜿蜒曲折的小河邊,春日的河水又漲了起來,鍾川挽起褲管,赤著雙腳向小河靠近。經過泥濘濕溽的河邊泥灘地帶時,冰涼的感覺迅速傳遍全身。這冰涼刺激著他,遙遠的記憶開始複活。過河後,他甚至不敢抬頭看一眼上方的墳塚。她靜靜地躺在山坡下的台地上,把一生的辛勞凝固為一個小圓塚。生前從未離開過這片土地,生命被局限在十分狹窄的空間裏,現在與終日廝守的土地相伴。苦寂的山川養育了她,也最後接納了她。雨水在墳地上飄灑不息,雨中的墓場更顯淒清,像個傾訴到傷心痛處的人,禁不住地哽咽抽泣苦淚潸然而下。那一陣子雨變得很大,空山蒙蒙,小河無語,留下的是土塚,流走的又是什麼?鍾川在墳前靜靜地站著,他不知道自己該用怎樣的語言來表達內心的愧疚與不安。妻子的意外死亡痛及內心深處,就像泛起的漣漪瞬間波濤洶湧。他愧對這樣一位任勞任怨無私奉獻的人,為自己無意犯下的過失感到揪心。命運並不鍾情於他,他的事業、他的愛情,甚至包括他的家庭一同被埋葬了。幾十年奮力拚搏一心追趕時代的人生主旋律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賴以生存的人生信條瞬間轟然坍塌。現實讓他不得不麵對這些自己並不情願麵對的東西,一種窮途末路的窘迫強烈地擠壓著他,他不知今後的路該怎麼走。

此刻雨越下越大,山巒間漂浮著霧氣,深穀中空無一人。群山環抱於四周,山體在雨水的迷蒙中更加黧黑蒼茫。那蒼茫蘊藉了太多的人間故事,以至於人去屋空曲終人散後,空有蒼茫雲霧聚集難散。驀地,有種酸楚的感覺開始出現,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近在咫尺卻又遠隔天涯,而過去的人和事就像眼前的氤氳霧氣一樣,縹緲蒼茫,窒息噎人。慢慢的,他的眼眶濕潤了,四周變得蒙矓起來,他轉身離開墳場往回走。經過那條渾濁的小河時,冰涼的河水再次提醒他,一切都將不可挽回地成為過去,唯有這河水流淌著,一刻也不會停息。

鍾川遭受意想不到的打擊後徹底醒悟過來,對自己的前半生進行認真梳捋,他的思維跨度很大,從社會的轉型變革到無量穀的脫胎換骨,由自己的幾度沉浮想到與命運緊密相關的幾個女人。忽然他發覺自己的女人緣並不盡如人意,姚桂蘭太實心,到了幾乎不能忍受的程度;劉英又太不真心,耍心眼兜圈子拿他的真誠不當回事;侯天義的婆娘有野心,她的什麼欲望都無與倫比,燃燒自己的同時也燒昏了他;而那位桃原的女人,既嫵媚動人又高深莫測,讓他沉醉在如癡如夢的境地中還沒來得及清醒過來就遭到意想不到的打擊,這種打擊卻是致命的。終日憋悶在家中的鍾川,被眼前的大山遮睹了視線,稔熟於心的生存環境也開始強烈地擠壓著他,讓他感到呼吸都變得非常困難。突然他萌發進城打工的想法,這個想法一經出現,是那樣強烈地激蕩著他。聽說無量穀的第一批進城打工者已經混得相當不錯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比他們差,那種試圖創業的欲望又在心中升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