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蜿蜒起伏的小路他們走到排雲閣,這是黃山風景的極致處,懸於石崖之上的亭子裏,留影的人絡繹不絕,亭邊的鐵鏈護欄上掛滿一串又一串密集的銅鎖。它們大小不一形狀各異,有的鏽跡斑斑,有的鋥亮發光,所有的銅鎖都無一例外地緊鎖在鐵鏈上,將鐵鏈壓得不堪重負。銅鎖的主人早已離開,唯有這連心鎖在日曬雨淋中默默地度過春夏秋冬,亙古不變地固守在懸崖邊。胡學成觸景生情,對正在欣賞連心鎖的林樺說,我們也去買一把鎖在這鐵鏈上。林樺“撲哧”笑了一下,說沒想到你還挺迷信的,隻要心在一起上不上鎖又有什麼關係。停頓了一下她又說靠銅鎖是鎖不住的,這些上鎖的人誰知有多少早已勞燕分飛、各奔東西,說這話時她簡直就像多愁善感的林黛玉。胡學成看著眼前這位佳人,一下子不能完全明白她話中的確切含義就仔細端詳起來,看著他這副好奇的樣子,林樺開心地笑了一下,順手指著石崖下一團正在飄動的雲霧說:“快看,這才是黃山真正的動人之處。”
順著林樺的指向看去,剛才樹木蔥蘢的溝壑裏有一團緩慢移動的霧氣飄起,霧氣從溝底生成並逐漸升騰起來。雲霧所到之處,翠綠的山澗完全掩映在縹緲虛幻的霧障中。他們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團移動著的雲霧,雲霧升騰起來緩緩飄過。一陣工夫過後山澗溝壑又恢複蒼翠碧綠的原貌,而那團霧氣則縹緲地向西天蕩去,越來越淡越來越輕以至於完全消失在肉眼之外。他倆就這樣體悟神奇的雲霧,內心深處開始強烈地撞擊,為大自然的神奇詭譎,也為人生的變幻莫測,思緒有一陣子完全隨著這雲霧飄蕩在浩瀚的西天裏。這時有遊人倚在鐵鏈旁準備照相,照相者忙亂中調整角度的過程打擾了這對冥想者,仿佛他們的存在對攝取美景造成了一定障礙。林樺碰了一下身旁的胡學成說:“我們走吧,不要影響別人照相了。”說完他們就離開這連心鎖向著別的地方走去。
不知不覺間天就暗了下來,他們來到旅館。胡學成看著林樺問道:“需要登記一間還是兩間?”說這話時他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這是你的真心話?”林樺有些挑釁似的反問了一句,胡學成神秘地笑了笑並很快辦理了手續。這是一間兩張床位的標準間,室內設施一應俱全,但價格非常昂貴是山下的好幾倍。放下行囊林樺開始梳洗起來,胡學成則躺在床上看電視,對逐漸到來的夜晚產生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月亮很快升了起來,出現在東邊的山巒間,皓月當空潔淨如洗,月光照射進來能夠看清房間裏的一切。黃山是由許多高峰組成的山峰群,盡管四周壁立萬仞,但山頂仍呈現出峰巒疊嶂的景致。旅館建在山頂上一個相對低凹的向陽坡麵上,距離萬仞絕壁並不很遠。窗對麵的山梁像一隻巨型的老龜靜靜地俯臥,在月光下顯得非常神秘。四周黑魆魆的,這一切讓人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奇異與陌生。當然比起奇異的夜景更讓胡學成心動的還是與林樺一起過夜這件事。他知道同住一個房間並不能說明其他問題,但這事的本身總讓他的心裏不能即刻安寧下來。她的超穩定心理結構讓他明顯地感覺到了,她對他的信任與好感確鑿無疑,但他們之間還確實存有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旅途的一切正在意想不到的展開,她完全控製著局麵,他的想象之網既不能放得很大又不能完全收攏起來,有一陣子,他突然感到自己對麵前的這個伴侶還缺乏足夠的了解。
“快去洗漱,還發什麼愣?”她的一句話把正在遐想中的胡學成完全驚醒過來。沒過多久,她就提醒他轉過頭去不許偷看,在胡學成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時燈已熄滅。明亮的月光照進房間,裏麵的一切仍然一清二楚。胡學成看到她隻是脫掉外衣,而內衣則完好無損地被帶入被子裏。胡學成躺了下來,盡管渾身肌肉酸疼但怎麼也睡不著。他知道林樺並未入睡,就故意說:“月光亮得很,讓人怎麼都睡不著。”
“想家了?”她問。
“想的東西很多。”
“說來聽聽。”
“想家,想父母,想學校,想這黃山的夜晚,夜晚的月光,月光中難以入睡的人。”“哈哈”,林樺聽到這裏會意地笑了起來,她笑過之後說:“一聽就知道很多情。”“在這種夜晚沒有一點感覺,那不成了木頭人。”胡學成剛說完又想起什麼似的追問一句,“哎,住在這裏你有什麼感覺?”“感覺很新鮮,但不是你感覺的那種。”她說。“你真的這樣感覺?”胡學成又問了一句。“你對感覺分得挺細致的,這種與那種還真的不一樣?”她答非所問地回應了一句就不再吭聲。這話出現在神奇的夜晚多少有些殘酷,將胡學成上山時在纜車中獲取的美妙感覺紛紛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