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讓他哭的事情還在後頭。就因為他說這樹是從印度或德國引進的,還與佛教有關係。這棵不知默默地生長了多少年的菩提樹馬上遭受了滅頂之災——村裏的民兵連派人鋸倒了它。
更滑稽的是,由於這棵菩提樹與外國、與佛教有關,被革命群眾視作異物,樹枝樹幹都沒人要,拋棄在古廟一側的池塘邊。
誰知,菩提樹的生命力特別的頑強,不僅它的樹墩四周很快生發出無數棵小苗,就連躺著的樹幹上也生發出一個個苞芽。
更讓村領導惱火的是,我和其他小孩們隨手插在池塘邊的小樹枝也都生發出新芽,拔起一看還紮了新根。
於是,一場針對菩提樹的群眾性的殲滅戰打響了。半個村莊的群眾都被發動了,劈樹幹的劈樹幹,挖樹墩的挖樹墩,揀樹枝的揀樹枝,就連一片樹葉也不放過,全部投入火堆。這還不放心,又讓群眾燒了幾大鍋開水,接連倒在樹坑裏,恐怕它暗藏生機再發新芽。
半大老頭兒不知是窩氣還是心疼,兩天兩夜滴水未進,老淚縱橫,叨叨自語。他的老伴和女兒也都跟著淚水漣漣。
半大老頭再不敢提及古廟古墓之類的話題了。
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聽老師說我們公社駐地王固堆村中的那個大土堆,不是狼煙台就是古墓葬,讓我問問我家東屋的半大老頭兒(那時就知道他是一所名牌大學的教授了)。當我剛一說起那固堆時,他馬上說,就是個土堆,什麼都不是。
在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十年動亂終於結束了。老教授的女兒也考上大學回城了。在他接到複職通知的當天晚上,他非常鬱悶地對我說,你要好好上學,將來到我的學校去讀書。到那個時候,我一定搞到一棵菩提樹,讓你捎回村裏,種植在原來的那個樹坑裏,還我一個未了的心願。
當天夜裏,他還給我講了唐朝初年的一個有關菩提樹的故事:
說是禪宗五祖弘忍法師,想通過弟子們的參悟詩選拔傳人,最先呈詩的是大弟子神秀,他寫的禪詩是:“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此詩寫的相當不錯。
可是,在寺院打雜的慧能和尚卻對這首詩不以為然,他也和原韻作了一首詩:“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弘忍大師讀後拍案叫好,說,慧能寫出了心即是佛、一切法空的大悟境界,並培養慧能成為禪宗六祖,繼承了他的衣缽。
老教授說,人和人、人和社會之間,不應有高低貴賤之分,有覺悟便被提拔,有才幹便是棟梁。
他還說,無論佛教還是科學技術,都是人類的智慧和寶藏,應互相借鑒,融會貫通,更好地為人類服務,就像棵棵菩提樹,既可作為凡人和社會的綠化樹,又可承載宗教信仰的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