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輯6、做一棵社會的綠化樹(1 / 2)

第十九輯6、做一棵社會的綠化樹

我老家的小街對麵是一座清朝道光年間修建的廟宇。在我剛剛記事的時候(也就是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的時候),這座鬥拱飛簷、雕梁畫棟的古廟,由於常年失修,已是牆殘頂漏、危在旦夕。

不過,它門前的一棵稀罕樹,卻枝椏蓬勃、鬱鬱蔥蔥。

為什麼說它是稀罕樹呢?

因為村裏的男女老少、祖祖輩輩沒有一個人能叫上它的名字的。由於它的樹幹和葉片有點像桑樹,而又不結桑葚,人們就稱它“野桑樹”。

在我記事的時候,它樹幹的根部就像小臉盆那樣粗,傘壯的樹冠,枝繁葉茂,密不透風,像一團濃綠的蘑菇雲。

在我的印象裏,它不僅沒有樹名,還有著不同於其他樹木的幾怪:

一是,它好像分不清季節似的,一反“常態”地在春天落葉;

二是,它的葉片前端拖著長長的尾尖,給人一種自閉拒人、孤傲清高的視覺感應;

三是,不見它開花,它就偷偷地結果,一種不倫不類的扁圓的果子,黑紫黑紫的,既醜又不好吃……

以上幾怪,首先把童年的我給惹惱了,我常常拿小刀挖它,甚至掄斧子砍它。

直到有一天,我家東屋裏住進了一位帶眼鏡的半大老頭兒(以及他的妻子女兒),我對那棵怪樹才有了新的認識,並開始喜歡它、愛護它。

半大老頭剛被公社裏的教管人員領進我家時,一邊嗯嗯啊啊地接受上級的指示精神,一邊不停地抬頭看街那邊的古廟和怪樹。

教管人員剛走,他就走到古廟前邊,這裏看看、那裏瞧瞧,還久久地仰望著怪樹的樹冠,一副肅穆的神情。

在他夫人的召喚下,他一步三回頭地回到我家門口時,還縮眉繃嘴地在胸前用右拳猛擊一下左掌,像是發現了什麼重大的事情似的。

回到東屋裏,他向妻子女兒大聲小語地述說了一番廟和樹之後,又走進我家的屋門,向我父母問好客套後,便打聽起古廟和怪樹的相關情況。

於是,我第一次從半大老頭嘴裏聽到了菩提樹、印度、德國、佛教等新名詞。並牢牢地記住了怪樹的名字——菩提樹。

可是,千不該萬不該的是,半大老頭兒不該說這棵菩提樹是從印度或德國引進的,他還毫不設防地和某些思想覺悟比較高的鄰居們談起了佛教、信仰什麼的。結果遭來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批鬥會。

批鬥會上,村(那時候叫大隊)裏的民兵連長,義憤填膺、義正詞嚴地責問半大老頭兒:“既然是‘不提樹’,你提它幹啥?真是死不悔改、瞎胡囉囉、狗屁不通!你有宣傳迷信、裏通外國的嫌疑!”

聽到這裏,半大老頭兒撲哧一聲就笑了,笑得前仰後合,不能自抑。可是,他笑著笑著,又哭了,哭得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