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郎爪子》與“李國濤密碼”(1 / 2)

《郎爪子》與“李國濤密碼”

專欄

作者:傅書華

中國現當代文學中,有所謂“外來者”一說。所謂“外來者”,是指具有某種異質文化者進入到一個相對穩定的文化生態圈,如丁玲小說《在醫院中》的陸萍,王蒙小說《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中的林震等等。李國濤先生之於山西文壇,就是一個“外來者”。這倒不是因為他的祖籍是江蘇徐州之於山西的區域文化的差異,而是因為其文化屬性之於山西文壇的異質性使然,至於何為這異質性,卻還是一個“黑匣子”“密碼箱”,但正是這種異質性,使其名重文壇,也成為山西文壇的翹楚。

打開李國濤先生“黑匣子”“密碼箱”的途徑有多條,我選擇的是小說,因為在小說中,作者固然講的是他人的故事,但你如果留心的話,卻總能在他講述的過程中,看到或者感受到講故事的人,而且,因為他講的是別人的故事,總以為與展示自己無關,所以,有時倒反而把自己最為深層隱秘之處不自覺地間接地顯露了出來。所以,在某種意義上,如果你要了解一個作者,其所著的虛構的小說比其所寫的真實的散文倒還來得更為真實。

李國濤先生的小說有多種,最為人稱道的是其長篇小說《世界正年輕》,但我卻選了他的第一篇小說《郎爪子》作為我試圖打開他的“黑匣子”“密碼箱”的開始。因為我總覺得,在作者成功的第一篇小說中,一定有著他的某種“基因”的存在。譬如巴金一輩子走不出的“家”,王蒙終其一生,是“組織部”的“年輕人”,當然,也有許多的例外,譬如《孔乙己》之於魯迅,但魯迅始終認為他最為滿意的小說卻是《孔乙己》

《郎爪子》是短篇小說,故事並不複雜:郎三兒“是一位身懷絕技的名廚”“名震一時”“郎爪子是人們戲用‘狼爪子’來讚揚郎三兒的兩隻手”,郎爪子是服務於世家大戶孫家的“世仆”,根本上由於孫家的破落,直接地則是因為一次外出展示廚藝時的失手,郎爪子最終落了個徒懷絕技失意潦倒窮困街頭的結局。

郎爪子這一形象意義的豐富性深刻性,作者講述這一故事時的敘述語言的魅力,如此等等,都很值得一說,但我在本文中,更加注重的,是我們是否可以從對故事的講述中,走近講故事者本人。

你看,作者對郎爪子是充滿讚賞之情的,譬如作者寫郎爪子做菜用的寶刀:“這真是一把寶刀,跟隨郎三兒走遍這個城市的幾乎所有第一流人家的廚房。鮮嫩的肉,粉白的雞,刮去鱗片以後還輕輕抖動的鯉魚,長著厚肉的烏魚剔下刺來切片時,灰白的魚片上偶爾沾上一點血絲……這一切都從他的這把刀下經過。冬筍在刀下發出那種輕輕的似乎濺出水汁的聲音,手上感到細微之極的震顫,於是象牙色的筍絲便像一把把牙簽似的碼到盤裏備用。這把刀,輕重適度,鋒利又靈活。那就是‘狼爪子’的尖銳的爪,它是郎三兒手指手掌的延續伸張。它是活的。”確實,寶刀如人,寶刀是活的,郎三兒的生命形態更是鮮活的;作者對郎爪子又是充滿痛惜之感的,譬如作者寫郎三兒的結局:“但是郎三兒被東家辭退。郎三兒從孫家搬了出來,在井台邊租一間屋安下一家三口。他試過幾家飯店,給菜案上當過幫手。後來,當雜工。沒人要他……有一天,郎三兒賣掉了他的那把寶刀,六毛錢。再後來呢?再後來有人看見郎三兒在一家老虎灶上拉風箱。‘呼——塔,呼——塔,呼——塔——’誰還記得‘郎爪子’呢?”這是一個時代文化的輝煌,這也是一個時代文化的敗落,這一時代文化的輝煌與敗落,與這一時代的輝煌與敗落是血肉相連的,在作品中,則具體體現為世家孫家與郎爪子的關係:“當年孫光縉的父親奔走於北洋軍閥的門庭之下時,郎三兒在廚房裏麵跑腿。那個時候開封、彰德、安慶、濟南一帶是他常去的,孫大人又好吃,所以郎三兒見過徽菜、豫菜、魯菜的名廚。後來在北京停過很長時間,各派的手藝他就見得多了。當時孫家還有一兩位好廚師,郎三兒人前背後又偷了幾手。一湊,郎爪子成了。”及至孫家敗落:“午餐的菜完全用不上什麼廚師的手藝。豆芽根要摘掉,青菜要淘淨,毛豆要剝出來,等等。這難道用得著那雙‘狼爪子’?”自然,郎爪子名聲的失去,似乎是來自於他在侯家展示廚藝時偶然的失手,但這偶然實乃是必然的體現:侯家這樣的暴發戶的廚房環境是完全無法與郎爪子的廚藝需求相匹配的:“忽然聞到一股焦臭的味道。郎三兒扔下刀跑到院裏,糟了,蒸籠下段都燒黑了,焦臭就從這裏冒出來。小蘭這孩子貪玩,跑出去了……怎麼辦?真砸了。”當孫家敗落之後,在孫家養成廚藝的郎爪子,即使他不走入不同於孫家的侯家,也會走入不同於孫家的武家抑或張家王家李家等等,即使他碰到的不是小蘭,那也一定會碰到類似小蘭的小英小花小俊之類,即使不是燒紅了鍋,那也一定會熄了火,或者是沒有添上水。總之,在孫家養成的郎爪子的廚藝,在不同於孫家的廚房環境中,是一定無法施展是一定會遇到挫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