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第二輯(3 / 3)

秋天的縣城,一些熟悉的東西

在大街上消失。這些銀杏樹葉

急著要找到能夠腐爛的土地

縣城的履曆表如同幾句不太清晰的

練習曲,鴿子仍然拎著速度的哨子

一些人像我們還在用力拍打生活

什麼都在秋天裏暗淡

隻有這個唯一閉著雙眼在城裏走路的

算命者,用他的竹竿兒尋找方向

心上掛著盞燈籠的樂師

他的音符,在比他更加盲目的路人心裏

虛幻地激蕩,仿佛劍鋒上的寒光

明月夜

大風把整個邊地托了起來

它迅猛無比,像席卷而來的相思。

它讓明月籠罩的邊關更加清寂

你看,這蒙上了銀子的睡眠中的獅子,

高傲,浩大,不可逾越。

被巨大的月光收藏是幸福的

思想像風一樣釋放,喉嚨像狼一樣呼喝

心底裏的秘密像遍地月光般

鋪張。月光下的營地像飽滿的穀倉,

睡眠的人們呼吸香甜,大地平安。

月夜寂靜,空曠,乳香遍地。

懷抱邊地的人,頭頂加霜

他像雕像般巋然不動

內心的忠誠指引明亮的雙目

無限擴大的邊疆,他成為不滅的燈

無限擴大的邊疆,矗立許多

擰亮自身的燈。他們比明月更加堅忍

他們的身影照亮祖國

鷹眼疾

草枯了下去

鷹眼迅疾,帶著閃電的鋒芒。

這句從古詩裏化出來的詩句,寫在

邊關的土地上

風中飛旋的野草

它隱藏了更多的野鼠,烏鵲

它們在大地上掘洞,偷食

風製造了荒涼。

草聲蕭瑟。

輕率的喧囂讓疾行的飛鷹警覺

但更讓懷抱大地的人注目

他們在百草歡歌的曠野裏目光犀利

具有雄鷹品質的人,

他們胸中多了熱愛

他們用雙足在大地上書寫:祖國。

羊群進城

這一大堆燃燒的木柴

在縣城的街道上左奔右突

在黎明的曦光裏,像是

洗刷大街的刷子。

它們本來要回到草場

埋身荒草,慢慢咀嚼漫長的冬天。

在呼哨裏抬起頭來

看腳下的草伸向天邊

它們像草一樣溫順

並在廣闊的草場蔓延,

像遊蕩的雲朵。

草枯草長,雲卷雲舒。

但羊群踩著黎明進了城。

白色的閃光,驚擾了城市

它們看不見終途,就像趕羊人

看不見眼裏的濕潤。

夜鳥

這肯定是一個

內心暗淡的人。

他躲藏了

炎熱和自由

不去在廣闊的天空

舒展翅膀

沒有人看見

他的麵孔

是一張

折疊起來的紙。

黑暗裏的夜鳥

他有一顆

比自身龐大的

心髒。

他要在黎明到來前

寫一份

簡單的契約

寒冬夜行人

我走在寒冬在大街上

恍惚就是那個盲目的夜行人

他背著一隻空癟的帆布包

耳朵背後夾著冰涼的煙卷

他要去向何方

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

他似乎剛從家裏出來不久

身上還掛著洗完手後甩上去的水珠

但他卻更像一個漂泊許久的工匠

粗糙,冷漠,甚至陰鬱。

他的身後,

拉長的影子如同碰著腳跟的木箱

裏麵是寫滿自己履曆的白紙

出生日,成長史,簡單的婚姻,

迷茫的生殖。

他無法丟棄這隻黑夜之中的器物

一隻孤單無援、美目無邪的小羊。

他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行走

全然不顧我的感受

他仿佛從未進入過我的身體

多少年來,

隻是沉默地替我拖著

沉重的木箱

偶爾用腳踢響扔在路上的空瓶

一棵孤獨的樹

就是這棵孤獨的樹

它好像很多年前就那樣站著

稀疏的頭發在風裏擺動。

它的根係在河水裏浸泡,像我們的父親

長年將光腿泡在水裏。

它還要繼續站在河邊

但此刻,它迎著風向我點了點頭

好像我們認識好多年似的。它和我某個熟人相似,

矮個兒,但很精神

它是這條河流的朋友。

一棵柿樹

它仍然那樣生長著

亂蓬蓬的頭發像鐵絲一般迷茫

它仍然在冬天裸著身體

勤快的葉子,已經成了幹枯的詩句

它仍然不會取悅過往的行人

它的果實早就種下了甜蜜

陰坡裏的人

一座村莊

是一個有著雙麵性格的人。

它無端地被河穀分成兩半

陽坡明亮,陰坡暗淡。

我路過的時候

兩個農民在陰坡的白霜裏挖掘

他們身上冒著熱氣

一小塊地皮在陰坡裏剖開

他們和身後的房子一樣

在陰影裏靜靜佇立或是晃動

一線陽光從群山的牙齒間

亮出來。它忽略了陰影裏的寂靜和冷。

它讓兩個在陰影裏幹活的農民

暗淡無光,仿佛風吹動的草

銀匠

她在天空中裸露著肌膚

銀色披風隨風蕩漾。

蛐蛐躲在初秋的草垛後麵

它不再驚叫,那銀色的秋聲。

我把這個季節稱作銀匠

叮叮的敲打若隱若現。

偶爾會有一些背著包袱遠去的人

他們的內心裝滿了銀飾

他們的腳上套著回鄉的枷鎖

踩著銀子一樣的月光。

寫給那些隱逸的人

秋天降臨在心緒蕪雜的時代

小徑上荒草叢生,還有雛菊在悄然開放。

當夕陽把最後的光亮打在屋簷邊

一個人會眯起眼睛想象不知所終的未來

他會在黑暗裏安靜地傾聽,

那些來自大野的蟲鳴與風跳動的聲音

看不見草尖舞動,看不見風的樣子

內心的晃動讓大地顯得沉靜——

那些打開窗子的隱逸之人,那些

在萬籟皆寂中畫著睡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