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第五輯(1 / 3)

在先秦大地上漫遊

風穿越先秦大地,我不是那個記述樂譜的人。

西江淙淙,黃鳥交交

我是裝訂在史冊壓脊裏的安靜的空白。

兩條融會的河流[甘肅禮縣,秦人發祥地,縣城有燕子河、西漢水二水交彙。]

所有的河流都是同一條河流

在大地上相遇成為沉鬱的樂章。

它與石頭與土互相吸納

從黑暗的石泉裏輾轉到來。

這個善於歌唱和行走的人,

開始與終了都在同一滴水上。

他在寒風裏掀起微瀾

品質清澈思想無形。

他在一座山的兩側開始不同的征戰

仿佛與生俱來的兩張麵孔。

在奔走過士兵與時光的先秦大地上

他們互相追逐,互相傾慕——

兩條融會的河流,誰擁抱著誰,

在古代的沙場上奔湧東去。

打磨石磬的工匠

在古代,工具如此原始而粗陋

無人能想象一個工匠用怎樣的方法去製造發出悅耳聲音的石磬。

他與生俱來就是一個長著彎曲耳道的通音律者。

大小不一的石灰岩,一塊塊雕琢、磨製成彎背的石片,

打磨去一絲石沫,聲音都會發生變化。

奇妙的石頭,在粗糙的手裏造出五音。

他在帝王死後隨同石磬埋進黃土。

精致的充滿樂感的手不會被複製,被模仿。

他一生沒有自己的一段樂章,他甚至沒有名字。

他把自己打磨成一塊石磬,在發黃的經卷裏發出聲音。

秦地

這是一個人的領地

他戴著高高的峨冠

披著圖騰滿身的華服

用青銅打開疆域

在溝回隱秘的花紋裏

構建鏽跡斑斑的帝國

他野心勃勃,劍鋒淩厲

在地圖之上發生衝突

血水迅速蒸發,亡靈

早就不知去向。

塵埃落定,野草嗚咽

留下遍地碎陶喑啞無聲

馬蹄聲亂,兵車轔轔

沙場點兵風煙急。

累死的壯士被築入土城

一腔土語零落他鄉

土做的人終歸於土

駐守黑暗的邊疆

在先秦的疆域上眺望

風還是那樣淩厲,帶有

田野的芳香。陶片在土裏安睡

書卷裏的人早已定格

我突然迷戀那些卷邊發黃的典籍

它讓大秦重現或遠離。

博物館

一束光線照進早已閉館的博物館

今天它們同時對我開放,當下與遙遠的古代。

那些被時間掩蓋了光芒的青銅器,

征戰的奔波與煙火的氣息仍然隱沒其中。

那些被控製起來的輝煌,博大,紋飾的時代。

在光線裏愈發沉鬱雄渾的帝國的悲歌。

在光線裏發不出聲音的青銅與石灰岩

綠鏽斑駁的兵器也不再指向前方。

遠去了。我夢想的帝國與車馬,沉睡地下的

青銅時代。花紋的舞蹈仍然懾人心魄

飼馬者,征戰者,六合之內極目遠眺

盜掘者在大地上消滅並打開了史書。

博物館不屬於亡靈。光線之外,器皿沉睡。

光線之內,行將消失的建築被粉飾,被定格。

亡陵

風不止息,風固定了沉睡的山丘。

許久以前它像未出閣的少女一樣鮮為人知

老鄉在泥土裏種植短暫的生計與桑田

很多遠足的書生與劍客登高遠眺,

風吹散了落葉也吹散了書卷與劍光。

它和悄然流逝的河流互相交談,

流水帶走它的熱愛與哀愁。

不喜不憂不怒不威,風更新了草木

卻忘記催生它的厚重與沉實

唯有那些在黑暗中逡巡的鼴鼠,

他們掘開了通往亡靈住所的地洞

死亡的骨頭迅速腐朽,散秩的經卷,

讓文字不再開口講述。

誰看見流逝的青銅與帝國,誰看見

腹中懷著珍寶的山丘,再次被封存,

——種植低矮的桃李和玉米

青銅的器皿脫離土地成為證人,

它與亡陵一起,被注解,被哀歌。

大器:青銅

在博物館幽暗狹小的房間裏,

精美的青銅默然不語。一個時代

它微小的一角令人吃驚。

祭奠的,盛裝食物的,兵器的,

鼓樂的。沉著的,神秘的,

鋒利的,智慧滿身的——青銅,

仿佛月光鑄造的器物。仿佛

在鼎盛的祭典與奢華的生活裏

靈魂依然存活的諸神。從大地深處

呈現的音樂,宏大,肅殺。

征戰者,頂禮膜拜者,

築入土城者,飼馬者,一言九鼎者。

占據史書的一個篇章,幾個字,

或幾行字,終了一生。而這些不會言語的

大器,取代了人成為留下來的事物。

六出記[甘肅省禮縣祁山堡:三國時諸葛亮六出祁山所在地。]

他坐在土堡上傾聽內心升起的孤獨

大片的麥田裏掩藏著多少生與死的玄機

如果是一個農民,他此刻會在樹陰下小憩,

天空遼遠,大地蒼茫,渺小的事物依舊渺小。

這是戰士的命運。這是雪停在爐火上的宿命,

他注定要在西羌征戰不休,四顧大野,

暗夜裏窺視的敵人放射著殺氣。夜鳥交交,

清風不會化去滿心的憂慮與寂寥。

茅廬與故人竟然無比遙遠,有誰比大地上的塵土

更加長遠。有誰會在戰鬥的間隙坐聽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