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衡幹脆在地窖躺著沒動,緩著勁試探著摔著了哪,可千萬別摔出大事來,他還得去找吃的,還得想法討換一輛馬車,要不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趕到青島。許子衡躺著先命令右腳動,右腳動了,沒報告特別的傷痛;再命令左腳動,左腳也動了,也沒報告有甚不行。他再依次命令了左右手、脖子,最後是腰。萬幸,一切都無大礙。他慢慢地爬了起來,腦袋裏漫過一陣眩暈,或許是餓的,或許是起得太快,倒是沒再栽倒。許子衡瞎子摸象一樣在地窖裏摸,反正睜眼閉眼都是黑。
他啊的一聲驚叫,這驚叫是他的手碰著了企盼的東西,或者說意外地碰著了一心想找的東西。他的手碰著了地瓜,他雙手一起去抓,一手抓了一個,真是地瓜。他的嘴在黑暗中咧成了一朵花,盡管沒人能看見他還是笑成了一朵花。他撿了幾個地瓜用長褂下擺兜著。他畢竟是本地人,他知道地窖出口處的窖壁上應該有往上爬的腳窩。他右手攥著長褂下擺兜著地瓜,左手伸在前麵摸窖壁上的腳窩。這地窖主沒偷懶,窖壁上真有往上爬的腳窩。他就手腳並用,連蹬帶爬出了地窖。
許子衡回到路邊找到格拉斯特和迪蘭時,兩個人的呼嚕驚得路邊的小草在顫抖。他們睡得再香,他也得把他們叫醒,這兒還不是目的地,事情還得往下做。兩個人很不情願地硬睜開眼睛,許子衡給他倆一人一個地瓜,地瓜還是比瞌睡更具吸引力,餓醒來後比甚都瘋狂。許子衡讓他們先充充饑,他再到村裏去想法弄點吃的,許子衡這話幾乎是白說,他們這時候除了啃地瓜顧不得別的。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許子衡走出去又折了回來,為了安全起見,許子衡還是把格拉斯特和迪蘭引到地瓜窖邊,教了他們下地窖的方法,讓他們兩個下到地窖裏歇著,他獨自進村。
許子衡摸進了這個不知名的小村莊,一看這村子的房屋就知道是個窮村,全村都是坯牆灰瓦的土房子,唯有村東一家是帶圍牆的磚瓦房。料這窮鄉僻壤也不會有鬼子,許子衡就敲了這家的院門。
找對了,這家是村裏的保長,算是最富的財主。許子衡把身份一介紹,穿著馬褂顯得很富態的保長一點都不憨,胖臉上那對小眼睛賊亮,上下眼皮不停地眨巴,眨巴得許子衡目光有點繚亂。他對許子衡的話有懷疑,這年頭素不相識的人憑他幾句話就信他是校長,傻瓜才這麼蠢。富態保長嘴上不說,他明白假如把懷疑說出來就打擊了對方,對方容易急,人一急甚事都做得出來,所以他不說不相信,隻拿賊亮的小眼睛盯著許子衡眨巴。許子衡自然明白他那對小眼睛眨巴甚,他伸手從衣袋裏摸出了良民居住證,這是出門必須要帶的。許子衡把居住證遞給富態的保長,保長眯起小眼睛認真地看起來,他看得特別仔細,可能是識字不太多的習慣,他一邊看一邊念出了聲。居住證,山東省公署發給。再打開,繼續看繼續念。姓名,許子衡,性別,男,年齡,五十五歲,住址,濰縣西南隅芙蓉街68號,職業,教師,發證機關,山東省濰縣警察所所長章。中華民國三十年十二月十一日,右食指印,左食指印。最後他看著證上那張照片,拿照片跟許子衡本人對照了四遍,這才讓富態的臉尷尬成一張蛤蟆臉。
許校長,能不能收我兒子到你學校讀書呢?這保長,甚事沒問,先提出了他的要求。許子衡有事要求人家,當然隻能滿口應承,為讓保長確信他不是糊弄他,當麵寫了字條留了地址,讓他兒子拿著字條照著字條上的地址去找他,保準讓他在濰縣讀書。滿足了保長願望後才談正事,一聽說許子衡還沒吃飯,保長當即吩咐家人做飯。許子衡實話告訴他,來他家有兩件事要請他們幫忙,一是做三個人的飯,兩個夥計還在路上等他。保長讓他領他們一起來家裏吃飯,許子衡婉言謝絕,說烙三張餅,沒餅煎餅也行,打一點玉米糊,沒玉米糊開水也行,再弄點蔥蒜鹹菜就行。另一件是想法幫找輛馬車,他們要趕去青島,實在走不動了,這些他都可以付錢。一聽說要馬車,保長遲疑起來,兵荒馬亂的出馬車讓他有些擔心,他怕有去無回。許子衡理解他,他再退一步,說馬車隻要把他們送到李滄就可以返回,用不著進青島市裏。為了兒子能到濰縣上學,保長還是為他們烙了餅,還讓他帶了煎餅,盡管心痛,也還是出了快散架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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