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個發現的楊政,目光中除了永遠的冷漠外還夾雜上了一點其他感情,憐憫,亦或遇到同類的喜悅。
他施了個禮,淡淡的道:“我就是。”
左青子並沒有注意到楊政的眼神,此刻他依然沉浸在自我意境中,這種時候,任何人和事都是不可能進入他的內心的。所以他隻是瞥了一眼楊政手中的畫,就鬱鬱的向軍營深處走去,保護軍師的護衛足有上百人,被簇擁著的左青子卻似一個人漫步雲端,離奇的飄忽。
楊政默默的看著他消失在軍營深處。
跟隨樸哥去見了歸藏。
和楊政想象中的一樣,歸藏這個人大方豪爽,粗中有細,但論才能論氣度,卻比丘遠山要差了一個檔次,所以楊政已可想象,如果左青子被自己刺殺,對東線大營是怎樣殘酷的現實。
他當然不會無謂的考慮這些超出他範疇的問題。
就像他對左青子有淡淡的好奇和好感,找到機會還是會毫不猶豫給他一劍一樣,楊政是個“自私”的人。
他深信——命從來都是該由自己掌握的,而不是別人施舍的。
跟隨楊政上山的是紅石和蒙尋,劉若飛和宇雷留在了格布拉小鎮做外圍策應。
在品嚐了楊政製作的牛雜湯後,歸藏對楊政幾個人相當禮遇,他們沒有和軍營裏的後勤營擠在一起,而是有了單獨的帳篷,甚至可以特許自由出營。
樸哥因此升了一級,當上了後勤小分隊長。
因為楊政帶給他的好運,他倒是很盡心盡力的幫忙。
一個星期飛快的過去,楊政的牛雜湯和羊肉串早已經成了軍中招牌食物,很多士兵品嚐過之後,都大呼過癮,而左青子幾乎一日三餐都要吃上一些,楊政等人的人氣水漲船高。
隻是,自那天見到左青子作畫之後,楊政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楊政隻能等待機會。
隻是他想不到機會會來得這麼快。
夜,銀月索林瑞那在夜空中散射著幽冷的光。
玉龍山的白雪反射著銀月的光芒,整個世界一片寂冷的白,楊政走在雪地上,叢林間,冰亮透冷的冰晶垂掛雜樹桂間。
每到月色濃亮的時候,楊政就會一個人尋找心靈的寂靜。
就算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無法改變。
楊政在大營裏待了一個星期,所有人都認得他,所以並沒有什麼阻攔,他就走出了大營側門,穿梭在林間,他一步步的踏上那塊懸崖,當初看到左青子作畫的懸崖。等他走上去後,才發現懸崖上的美麗,四周澄澈的星空仿佛就在周圍。
一呼一息,一靜一動,都如此純粹。
楊政從踏上懸崖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弦就是一動,隨即他也沉入了他的世界。緩緩將玉笛放到嘴邊,一陣悠淡的音樂在夜空裏隨風而去。
孤月,蕭索。
楊政似乎忘記了所有,全身心放鬆的投入到自己追索的意境當中。
笛曲紛紛揚揚,與天空中一片一片散落的雪花交雜在一起,楊政的身上,頭發上很快敷上了一層淡淡的雪粉。
此刻的他,絕想不到這一曲,帶給崖下的軍營怎樣的震動。
笛聲在風中飄散到軍營時,正在聊天的停下了說話的聲音,正在搬東西的停下了手中的活,正在打盹的睜開了惺忪的眼睛。
本來漆黑的帳篷一張張的亮起來,軍營裏所有人仿佛成了一副靜態的畫麵,默默的矗立在風中,門邊,床前……
在夢幻般的笛聲中,有的人想起了家中年邁的父母,有的人想起翹首等待自己回家的愛妻,有的人想起自己不滿幼歲的小兒……他們心中所幻所想,無不是自己最真實的愛的體現,繁華落盡,憂傷落盡,剩下的隻是一種淡淡的哀愁,如同雪片一般不可觸摸。
楊政當然沒有發現這一切,每當他吹奏笛曲的時候,就好象與這個世界切斷了聯係,外界的一切都感覺不到了。
曲終有盡時,當最後一個音節從笛子裏飄出。
楊政略顯迷茫的眼睛突然聚合起來,原本鬆弛的身體也在刹那繃直。
他手一撐地,旋風般轉過身來,瞳孔刹那縮小如針眼,精光從他眼裏一掠而過,他低喝一聲:“誰?”
他寬大的衣袖處動了動,一個黑匣子般的東西已經落入他的手心,拇指覆蓋上機括。
眼前是稀疏的鬆林,崖上望去,方圓數十米內都是空寂的,枝椏上偶爾承受不住積雪的重壓,撲簌蔌的雪粉掉落下來。
野獸般的直覺使楊政不敢放鬆警惕,他撐在那裏片刻,眼耳鼻,所有的感官都被調動起來,隻為察覺空氣中一絲詭異的成分。
可是,除了冷幽的靜,楊政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
在堅持了幾分鍾後,楊政緩緩支起身體,他試著邁動一下腳步,“咯吱”,雪深深的陷了下去,發出一點微響。
他連續走了幾步,跨下懸崖,步入鬆林的那一刻,突的環目一掃,暴喝一聲:“還不出來,我早看到你了。”
這回倒真是有東西動了,一道白影快速的在鬆林縫隙間掠過,不過楊政手一動,剛想按動機括,就硬生生收了回來,因為那是一隻白狸,很常見的一種小動物而已。
楊政覺得自己太敏感了,所以不再做停留,快速的走下懸崖。
然而當他離去後不久,鬆林卻真的出現了一個人。
左青子提著一壺酒,搖搖晃晃的從鬆林裏踏出來,他的腳步虛浮,頭發披散在肩膀上,隻略微瞥了一眼楊政消失的方向,就走上了懸崖突石。
走上去後,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仰首便將壺中酒湊到嘴邊,咕嘟咕嘟的喝下了小半壇,酒液從他的嘴角漏下,浸濕了胸前的白衣,地麵上的雪也被酒化成一點點的淺坑。
放下酒壇,他抬起衣袖抹了抹嘴角的酒漬,緩緩的籲出一口氣,歎道:“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鬆林裏忽傳來一聲低笑:“往日的“聖殿騎士”,今日的落魄軍師,亦冷大人,好久不見啊……”
那聲音忽高忽低,充滿了一種玄異莫測的魔力,偏偏聽入耳的時候又好象情人在側喁喁似語,讓人心神為之一蕩。
“亦冷是誰?我早已忘記了,今日隻有左青子,以後也隻有左青子……”左青子的聲音充滿疲憊,那是一種精神上完全失去依靠的感覺,仿佛沒有了生命力的支撐。
蓮足輕踏,鬆林的陰影裏,慢慢的浮現出一個風華絕代的身影來。
女人一頭銀色長發猶如拉貝爾山的瀑布,垂直的落在她纖纖一握的腰肢上,月亮仿佛能從她緞子般光滑的頭發上印出影子來。
她細彎的眼睛,也仿佛天上銀勾似的月,帶著勾魂攝骨的魅力。
而她潔白無暇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煙蘊,看不真切,卻更讓人生出渴望見到她真麵目的欲望。
這種美已非人間所可擁有,而是帶著一種沉淪地獄,要人不可自拔,甘心葬送的邪惡之美。
女子的足尖在積雪上一踏,整個人已經挪過了十多米,站在了左青子的身側。
如同青煙溢過,毫無痕跡。
然而就是這種無法形容的美,左青子亦是恍若未見,他自顧著又將酒壇湊到嘴邊,灌下一口黃湯。
“我和聖殿早已沒有任何關係,你還來這裏做什麼?”左青子喝下了最後一口酒,將酒壇扔下懸崖。
許久後,一絲淡到聽不清的破裂聲傳了上來。
“入我聖殿,終生不悔,身為四大“聖劍騎士”之首的亦冷大人,不會不清楚聖殿的規矩吧。”白發女子便是當日紅磨坊樓上的白星使。
左青子冷笑道:“聖殿的“地獄之路”我已經走了過來,聖殿的武學我也已經還給聖殿,身上更是被植入了暗血魔咒,所有該做的我都做了,如今聖殿和我再無任何瓜葛……斯嘉麗,你還有來的必要嗎?亦或聖殿依然不肯放我離開,想把我這個悖逆之徒的命也收回去……嗬……”
左青子長笑起來,仿佛在說著什麼有趣的笑話,然而在笑聲之下,潛藏著太多的無奈與苦澀。
斯嘉麗俏然站立在風中,輕紗衣服隨風舞動,銀月的光芒更是讓其美得如同黑暗中的精靈。
她隻淡淡的說了一句:“亦冷大人,你還是忘不了她吧。”
便令左青子的笑聲戛然而止。
“不要再說她,你們不配,不配!”左青子突然大聲的吼道,騰的從地上站起來,須發皆張,完全不像平日裏恣意瀟灑的模樣。
斯嘉麗的目光終於落在左青子的身上,紫色的瞳仁裏發出淡淡的銀光。
嘴角微彎,謂然道:“亦冷大人,你失態了。”
左青子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呼吸也微微急促起來,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可怕無比,嘴唇紫得如同黑色。無法壓抑的的疼痛從骨髓深處彌漫上來,仿佛渾身的血肉都在抽搐,狂暴的疼痛瞬間肆虐過左青子,他一下子跌倒在雪地上,整個人蜷縮著一團,喉嚨裏發出一陣一陣壓抑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