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楚楚:整潔的樣子。

〔二〕蒔:種植,栽種。

〔三〕脰:脖頸。

〔四〕簪佩:仕宦。

太極拳非他種拳術可及。“太極”二字,已完全包括此種拳術之意義。太極,乃一圓圈。太極拳即由無數圓圈聯貫而成之一種拳術。無論一舉手,一投足,皆不能離此圓圈。離此圓圈,便違太極拳之原理。四肢百骸不動則已〔一〕,動則皆不能離此圓圈,處處成圓,隨虛隨實。練習以前,先須存神納氣,靜坐數刻。並非道家之守竅也,隻須屏絕思慮,務使萬緣俱靜。以緩慢為原則,以毫不使力為要義,自首至尾,聯綿不斷。相傳為遼陽張通〔二〕,於洪武初奉召入都,路阻武當,夜夢異人,授以此種拳術。餘近年從事練習,果覺身體較健,寒暑不侵。用以衛生,誠有益而無損者也。

省多言,省筆劄,省交遊,省妄想,所一息不可省者,居敬養心耳。

〔一〕百骸:全身。

〔二〕張通:字均實,元代人。工詩善畫。

楊廉夫有《路逢三叟》詞雲〔一〕:

上叟前致詞,大道抱天全。

中叟前致詞,寒暑每節宣。

下叟前致詞,百歲半單眠。

嚐見後山詩中一詞〔二〕,亦此意。蓋出應璩〔三〕,璩詩曰:

昔有行道人,陌上見三叟。

年各百歲餘,相與鋤禾麥。

往前問三叟,何以得此壽?

上叟前致詞,室內姬粗醜。

二叟前致詞,量腹節所受。

下叟前致詞,夜臥不覆首。

要哉三叟言,所以能長久。

〔一〕楊廉夫:楊維楨(1296—1370),字廉夫,號鐵崖。浙江會稽人。元代文學家。

〔二〕後山:陳師道(1053—1102),字履常,號後山。彭城人。北宋詩人,著有《後山集》。

〔三〕應璩(,190—252):字休璉,汝南人。三國時期文學家。

古人雲:“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此最是尋樂妙法也。將啼饑者比,則得飽自樂;將號寒者比,則得暖自樂;將勞役者比,則優閑自樂;將疾病者比,則康健自樂;將禍患者比,則平安自樂;將死亡者比,則生存自樂。

白樂天詩有雲:

蝸牛角內爭何事〔一〕,石火光中寄此身。

隨富隨貧且歡喜,不開口笑是癡人。

近人詩有雲:

人生世間一大夢,夢裏胡為苦認真?

夢短夢長俱是夢,忽然一覺夢何存。

與樂天同一曠達也。

“世事茫茫,光陰有限,算來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競短論長,卻不道榮枯有數,得失難量。看那秋風金穀〔二〕,夜月烏江,阿房宮冷〔三〕,銅雀台荒〔四〕。榮華花上露,富貴草頭霜。機關參透,萬慮皆忘,誇什麼龍樓鳳閣,說什麼利鎖名韁。閑來靜處,且將詩酒猖狂,唱一曲歸來未晚,歌一調湖海茫茫。逢時遇景,拾翠尋芳。約幾個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琴棋適性,或曲水流觴;或說些善因果報,或論些今古興亡。看花枝堆錦繡,聽鳥語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複,世態炎涼,優遊閑歲月,瀟灑度時光。”

此不知為誰氏所作,讀之而若大夢之得醒,熱火世界一貼清涼散也。

〔一〕蝸牛角內爭何事:詩出白居易《對酒五首》之二。

〔二〕金穀:古代名園,為晉人石崇所建。

〔三〕阿房宮:秦始皇時修建的宮殿,規模宏大,後被項羽焚毀。

〔四〕銅雀台:三國時曹操所建。因樓頂鑄有大孔雀,故名。

程明道先生曰〔一〕:“吾受氣甚薄,因厚為保生。至三十而浸盛〔二〕,四十五十而後完。今生七十二年矣,較其筋骨,於盛年無損也。若人待老而保生,是猶貧而後蓄積,雖勤亦無補矣。”

〔一〕程明道:程顥(,1032—1085),字伯淳,號明道。河南洛陽人。宋代理學家。

〔二〕浸盛:精力充沛,精神狀態好。

口中言少,心頭事少,肚裏食少。有此三少,神仙可到。

酒宜節飲,忿宜速懲,欲宜力製。依此三宜,疾病自稀。

病有十可卻:靜坐觀空,覺四大原從假合〔一〕,一也;煩惱現前,以死譬之,二也;常將不如我者,巧自寬解,三也;造物勞我以生,遇病少閑,反生慶幸,四也;宿孽現逢,不可逃避,歡喜領受,五也;家室和睦,無交謫之言〔二〕,六也;眾生各有病根,常自觀察克治,七也;風寒謹訪,嗜欲淡薄,八也;飲食寧節毋多,起居務適毋強,九也;覓高朋親友,講開懷出世之談,十也。

〔一〕四大:佛教以地、水、火、風為“四大”。

〔二〕交謫:相互埋怨、責難。

邵康節居安樂窩中〔一〕,自吟曰:

老年肢體索溫存,安樂窩中別有春。

萬事去心閑偃仰〔二〕,四肢由我任舒伸。

炎天傍竹涼鋪簟〔三〕,寒雪圍爐軟布裀。

晝數落花聆鳥語,夜邀明月操琴音。

食防難化常思節,衣必宜溫莫懶增。

誰道山翁拙於用,也能康濟自家身。

〔一〕邵康節:邵雍(1011—1077),字堯夫,諡號康節。河北範陽人。北宋哲學家。安樂窩:邵雍將其居室稱作“安樂窩”。

〔二〕偃仰:俯仰。

〔三〕簟:竹席。

養生之道,隻“清淨明了”四字。內覺身心空,外覺萬物空,破諸妄想,一無執著,是曰“清淨明了”。

萬病之毒,皆生於濃。濃於聲色,生虛怯病;濃於貸利,生貪饕病;濃於功業,生造作病;濃於名譽,生矯激病。噫!濃之為毒甚矣。樊尚默先生以一味藥解之〔一〕,曰“淡”。雲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鳥笑,穀答樵謳,萬境自閑,人心自鬧。

〔一〕樊尚默:樊良樞,字尚默,號致虛。江西進賢人。萬曆三十二年(1604)進士,曆任仁和縣令、雲南提學副使。

歲暮訪淡安,見其凝塵滿室,泊然處之〔一〕。歎曰:“所居,必灑掃涓潔,虛室以居,塵囂不雜。齋前雜樹花木,時觀萬物生意。深夜獨坐,或啟扉以漏月光,至昧爽〔二〕,但覺天地萬物,清氣自遠而屆,此心與相流通,更無窒礙。今室中蕪穢不治,弗以累心,但恐於神爽未必有助也。”

餘年來靜坐枯庵,迅掃夙習。或浩歌長林,或孤嘯幽穀,或弄艇投竿於溪涯湖曲,捐耳目,去心智,久之似有所得。陳白沙曰〔三〕:“不累於外物,不累於耳目,不累於造次顛沛。鳶飛魚躍,其機在我。”知此者謂之善學,抑亦養壽之真訣也。

〔一〕泊然:恬淡從容的樣子。

〔二〕昧爽:拂曉,黎明。

〔三〕陳白沙:陳獻章(1428—1500),字公甫,廣東新會白沙人。明代思想家。

聖賢皆無不樂之理。孔子曰:“樂在其中。”顏子曰:“不改其樂。”孟子以“不愧,不怍”為樂。《論語》開首說樂,《中庸》言“無入而不自得”。程、朱教尋孔顏樂趣,皆是此意。聖賢之樂,餘何敢望,竊欲仿白傅之“有叟在中,白須飄然,妻孥熙熙,雞犬閑閑”之樂雲耳〔一〕。

〔一〕白傅:白居易。因其晚年曾任太子少傅,故稱。“有叟在中”四句:語出白居易《池上篇》。

冬夏皆當以日出而起,於夏尤宜。天地清旭之氣〔一〕,最為爽神,失之甚為可惜。餘居山寺之中,暑月日出則起,收水草清香之味。蓮方斂而未開,竹含露而猶滴,可謂至快。日長漏永,午睡數刻,焚香垂幕,淨展桃笙〔二〕,睡足而起,神清氣爽,真不啻天際真人也。

樂即是苦,苦即是樂。帶些不足,安知非福?舉家事事如意,一身件件自在,熱光景即是冷消息。聖賢不能免厄,仙佛不能免劫,厄以鑄聖賢,劫以煉仙佛也。

牛喘月,雁隨陽,總成忙世界;蜂采香,蠅逐臭,同是苦生涯。勞生擾擾,惟利惟名。牿旦晝〔三〕,蹶寒暑,促生死,皆此兩字誤之。以名為炭而灼心,心之液涸矣;以利為蠆而螫心,心之神損矣。今欲安心而卻病,非將名利兩字滌除淨盡不可。

〔一〕清旭:清晨,早晨。

〔二〕桃笙:用桃枝竹編成的竹席。

〔三〕牿:束縛,約束。

餘讀柴桑翁《閑情賦》〔一〕,而歎其鍾情;讀《歸去來辭》,而歎其忘情;讀《五柳先生傳》,而歎其非有情、非無情,鍾之忘之,而妙焉者也。餘友淡公最慕柴桑翁,書不求解而能解,酒不期醉而能醉。且語餘曰:“詩何必五言?官何必五鬥?子何必五男?宅何必五柳?”可謂逸矣。餘夢中有句雲:“五百年謫在紅塵,略成遊戲;三千裏擊開滄海,便是逍遙。”醒而述諸琢堂,琢堂以為飄逸可誦,然而誰能會此意乎?

〔一〕柴桑翁:即陶淵明,因其為柴桑人,故有此稱。

真定梁公每語人〔一〕:每晚家居,必尋可喜笑之事,與客縱談,掀髯大笑,以發舒一日勞頓鬱結之氣。此真得養生要訣也。

曾有鄉人過百歲,餘扣其術,答曰:“餘鄉村人,無所知。但一生隻是喜歡,從不知憂惱。”此豈名利中人所能哉。

昔王右軍雲〔二〕:“吾篤嗜種果,此中有至樂存焉。我種之樹,開一花,結一實,玩之偏愛,食之益甘。”右軍可謂自得其樂矣。

放翁夢至仙館,得詩雲:“長廊下瞰碧蓮沼,小閣正對青蘿峰。”便以為極勝之景。餘居禪房,頗擅此勝,可傲放翁矣。

〔一〕真定梁公:梁清標(1620—1691),字玉立,真定人。官至戶部尚書、保和殿大學士。清代書畫收藏家、鑒賞家。

〔二〕王右軍:王羲之,因曾任右軍將軍,故稱。

餘昔在球陽,日則步履於空潭、碧澗、長鬆、茂竹之側,夕則挑燈讀白香山、陸放翁之詩〔一〕。焚香煮茶,延兩君子於座,與之相對,如見其襟懷之澹宕〔二〕,幾欲棄萬事而從之遊,亦愉悅身心之一助也。

餘自四十五歲以後,講求安心之法。方寸之地,空空洞洞,朗朗惺惺,凡喜怒哀樂、勞苦恐懼之事,決不令之入。譬如製為一城,將城門緊閉,時加防守,惟恐此數者闌入。近來漸覺闌入之時少,主人居其中,乃有安適之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