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今古漁樵非凡客 遠近青山是仙鄉(3 / 3)

秦何在聞得自己大睡了九天,先是大驚,複聞得師尊名號,暗暗記下,後聞得自己乃是黃粱道法的唯一傳人,不禁有些竊喜。

黃粱子轉過身來,細細打量了秦何在一眼,笑道:“黃粱通神酒,可助人夢中悟道,喝過為師此酒的人也不在少數,多是大夢一瞬而後覺、春秋一念而複醒,唯有你竟一夢九天,著實讓為師驚異。徒兒在夢中可有所悟?”

秦何在忽然沉吟起來,歎道:“此夢著實太過離奇。難以置信。”黃粱子眼睛一亮,道:“且與為師說說看。”秦何在反複斟酌,這才吟道:“混沌生生道未生,無極難解炁交征。天開地辟陰陽起,濁降清升造化成。帝釋無情芻狗瞰,修羅大怒法身橫。相爭十萬八千載,一筆緣由待我呈……”於是盤古開天、神魔二念、佛祖傳道、不周根斷、女媧補天、伏羲立誓等開天諸事一一道來。

黃粱子起初聞其開口已覺不凡,隨後越聽越驚異,待到秦何在說到“誰能亂中定八荒,一魂一劍一君王”時,竟激動得霍然立起,嚇得秦何在止住言語,不知所措。

隻聽得黃粱子顫聲道:“徒兒當真大機緣啊。”黃粱通神酒之所以被稱為築基神物,便在於它和尋常築基物不同,並非作用於肉身,而是直接激發一個人的道根。尋常用於器,此物則用於道。秦何在一夢回溯開天事,豈非先天成道根?怪不得黃粱子如此失態。

秦何在尚一頭霧水,黃粱子忽複端坐,肅然道:“徒兒,為師時日已不多,天幸有徒如你,今夜為師便引你入道,接下來為師所說的你都要牢牢記住。”秦何在雖悲訝於師尊壽竭之難,但見師尊如此鄭重,不敢多生雜念,連忙端坐點頭稱是。

黃粱子點點頭,緩緩道:“開天諸事,為師不過是一知半解,甚至不如徒兒夢中所及之萬一。但為師還是不得不從此處說起。”秦何在點點頭。黃粱子於是接著道:“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於是天地分三界,乾坤有界尊。天界奉神主,人界有人皇,地界歸魔尊。想必這三者身份,你心中已然知曉。”秦何在複點點頭。黃粱子複道:“相傳天地兩界水火不容,我人界夾在其中,有旦夕傾覆之危,天崩地裂之險。故而修行法傳,為的便是能掌握人自己的命運。天地兩界如何修法,為師並不知曉。但我等修行,三界法雖不同,然而道根畢竟歸一,修到高深處想必皆是大同小異。若單論人間法,為師講‘縱橫’二字。”

秦何在隻覺一扇嶄新的大門即將為他打開,心神早已沉浸在其中,不禁發問:“何謂‘縱橫’?”

黃粱子笑道:“縱即在一個衍,橫落在一個類。”秦何在心中頓時洞明,道:“前者論修行之衍變?後者講修行之類別?”黃粱子不禁讚歎弟子聰慧,道:“徒兒好悟性,便是如此。為師便先講講修行之類別。”秦何在恍惚間似回到了最初在今古書院讀書的那段時光,對老師之傳授無比渴望。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有三才天地人,天有三光日月星,地有三靈山河穀,人有三元精氣神。故而人間法有千萬種,俱是三元道中成。我輩修士無非修的是精氣神。”

秦何在興致大生,忙問道:“精氣神如何修法?”

黃粱子道:“若修精者先臥虎,血氣接天轉狼煙。一朝小成得天鑄,九州金闕起蒼巔。修精者亦稱體修,入門者增養體魄,固本培元,鍛煉筋骨,得龍虎力,稱臥虎境;旋即血氣充盈,破體接天,狀若烽火,跨海淩空,稱狼煙境;爾後戰體初成,無缺鬥力,天造地設,移山填海,稱天鑄境;最後肉身不朽,金身不壞,九州為席,山嶽同質,稱金闕境,亦名九州起金闕。”

秦何在本質上畢竟是個遠鬼神的儒生,雖不甚理解,但也細細記下臥虎、狼煙、天鑄、金闕等境界說法。

黃粱子複道:“若修氣者初雲起,縱橫萬裏氣衝霄。一點浩然隨天地,青天紫府任逍遙。修氣者亦稱氣修、煉氣士。入門者經脈通暢,氣運周天,不待風生,自可雲起,稱雲起境;繼而內養丹田,外動八荒,禦氣萬裏,上天入地,稱衝霄境;再者天地流形,沛如江河,點滴氣息,萬裏長風,稱浩然境;最後青天不縛,丹成紫府,一氣萬法,吐納乾坤,稱紫府境,亦名青天築紫府。”秦何在亦一一記下。

“若修神者應明意,神光內在便通幽。無量滄波生藏海,若見靈台自無憂。修神者亦稱靈修,入門者彈指入定,貫注精神,明光寶照,內視道心,稱明意境;隨後神光內斂,泥宮深廣,驅神馭靈,幽邃得見,稱通幽境;於是靈淵初辟,高深莫測,萬念如波,動輒橫流,稱藏海境;最後靈結躍海,紅塵不墮,萬念不染,三世可知,稱靈台境,亦名海上升靈台。”

秦何在聽得無比神往,黃粱子微微一笑道:“為師修的便是靈台法,名為《黃粱夢神經》,如今已處在靈台境後期。”

秦何在驚道:“那師尊豈不是已在此界巔峰?”

黃粱子苦笑道:“哪有那麼容易,此中緣由說不得便要講講此界修行之衍變了。”秦何在禮道:“還請師尊解惑。”

黃粱子歎道:“上古傳承至今,大體一脈相承,隻是有一劫一變。戰國末年修羅劫,秦漢一統長生變。上古修士雖然也是修的精氣神三元,然而稱呼卻是武之魂魄,氣之魂魄,靈之魂魄。這且不提。隻是上古修士的境界卻並不止步於金闕紫府靈台,在那之上還有一個五天地境!”

秦何在不禁疑惑道:“那為何如今沒有?”

黃粱子歎道:“上古修士修為雖驚天動地,遠超當世,但受壽元所限,說到底,始終還是個徹徹底底的人罷了。而且戰國末年,修羅劫難,上古修士多在那一役中身隕了。人間修行界亦是衰殘之狀。隨後秦漢一統,天界有變,許凡人飛升天界,得享長生,普增壽元。卻下了層層限製,一旦修到金闕紫府靈台這三境,便隻能選擇登仙羽化,或者自渡天劫。”

“登仙羽化如何?自渡天劫如何?”

“登仙羽化需機緣,登仙台上覓長生。自渡天劫為死路,千年道行一劫灰。傳說天界長生變後,隻有渡過天劫才能達到天地境。然而此等人物,雖有傳聞,但為師至今一個也沒見過。到今時今日,那無情雷罰下的劫灰隻怕已高如山阿了。”

秦何在想到師尊曾言時日無多,不禁大為焦急道:“莫非師尊天劫快到了?”

黃粱子晚年得徒掛念,不禁大是快慰,悲意陡減,笑道:“無妨無妨,太史公曾言:‘人固有一死’,天劫來了又怎麼樣呢?為師有你傳承道統,已經沒什麼遺憾了。”

秦何在畢竟隻是個書生,生死之事臨頭,怎能輕易釋懷,又問道:“那師尊何不登仙台上覓長生?”

黃粱子笑道:“登仙台又哪是那麼好上的。自秦漢以來,人間修士如雨後春筍,以致名山俱是參玄客,幽川多居羽化生。機緣不定,萬人跂望,難!難!難!”黃粱子說到這兒,見秦何在麵有悲戚之色,不禁心中一暖,寬慰他道:“徒兒勿要傷心,登仙台雖難,也不是沒有辦法。你可記得當日所見的樵夫?”

秦何在點頭道:“自然記得,那是哪位前輩?”

黃粱子道:“那是為師多年好友,乃是當世體修的無雙人物,名韓當,道號莽龍生。此番為師邀他前來,正是商議登仙台事。”話音未落,天外一道高聲傳來,隻聽得道:“灑家哪是什麼無雙人物。”隻見一道身影如隕石一般轟然砸在江麵上,掀起層層巨浪,如同猛龍翻江。浪息波定時,一名樵夫已淩波踏到了岸上。

黃粱子笑道:“何必自謙,除了那幾位久不出世的老怪物,這世上還真找不出幾個體修能做你的對手。”來人正是莽龍生韓當,黃粱子話音剛落,秦何在連忙上前一禮,叫了聲前輩。

莽龍生衝秦何在微微點頭,旋即麵色沉凝地對黃粱子道:“道兄所言之處,灑家已悄悄探查過了。果真有仙台降臨之跡象。隻是,灑家在那裏還嗅到了極重的妖氣。”

黃粱子不禁麵色一變,道:“莫非有大妖也盯住了此處?!事不宜遲,我們一同前往。”語罷拉著秦何在,化作一道遁光,飛入夜空中。莽龍生亦一躍而起,踏虛隨之而去。

這兩人都是修行有成的高人,遁光極快,過處呼星嘯月。秦何在是第一次飛在空中,不禁又喜又怕,擔憂會不會掉下去,又憧憬著自己何時也能如此。胡思亂想之際,念及師尊方才所授,又想起師尊劫難將至,不由得悲從中來,心中霍然生出某種明悟,不禁歎道:“長生如餌食,天劫為套索。”念畢仰頭看向天際,幽邃的夜空中似乎真有一雙看遍眾生的眼睛在注視著自己,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心念:“帝釋無情芻狗瞰。這天當真無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