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會舉行完畢他們沒有馬上回來,一是他們和很多前來參加追悼會的老戰友有很長時間沒見麵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見麵的機會,大家都舍不得離開,你拉著我,我拽著你,那濃濃的戰友情,好像一鍋粥一樣,此刻真是熬得不僅沸騰,黏稠了,粘在了一起,哪裏還能分出你我。吳參謀長他們撥開圍住劉青的人群,把劉青拉到他們家的小臥室問了劉青幾件事,他們首先問劉青今後打算怎麼辦。沒想到劉青很堅決地告訴他們她準備調回老家去。劉青的話勾起了他們三人各人的心思。玉秀想,東林不在了,劉青還有兒子在部隊,可是自己有什麼呢?假如有一天老吳不在了,野戰部隊本身就不養老不養小,還能養自己嗎?劉青尚且想到回去,我怎麼辦呢?柴芳則想,母親都這麼大的歲數了,還跟著自己到處走,死到外麵怎麼辦呢?而且母親曾多次表達過要回到老家去的想法。吳參謀長也在想,如果哪一天自己離開部隊到哪裏去呢?他一想起這事就頭疼,因此聽劉青這麼一說,他的心裏也在翻騰,我將來怎麼辦呢?他們有所不知,讓劉青回老家是東林臨走時對劉青表達的意思,東林是唯物主義者,他知道自己的病已經沒有幻想了,他就將一些身後的事情向組織和劉青作了交代。他提出,將他的骨灰也帶回老家,將大兒子調往附近的部隊,讓劉青調回浙江安排在省裏、市裏都可以,並讓劉青將他的父母接到一起,好互相照顧,這樣也給部隊減少負擔。
回家的路上吳參謀長陷入了深深的思慮中,他在想部隊就是這樣,絕大部分部隊都駐紮在邊遠荒涼地區,部隊的生活是很艱苦的,他們的家屬就業、孩子上學都存在著很多困難,有的部隊家屬在地方上是很優秀的,諸如劉青這樣的,但是有時為了一家能夠團圓不得不放棄自己的事業。有的部隊子女,你如果不入伍,就得在當地就業,這樣往往這個地方留一個孩子,那個地方丟下一個孩子,一家人東一個西一個的,還是不能團圓。再說了,部隊是不養老不養小的,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官兵,每個人都有一個二次就業的問題,每個人都要考慮自己下半生的出路問題、家屬到地方的安置問題、孩子的入學問題,從這個角度來看,如果作為一種職業來說,可以說是一種最不好的職業了。但是作為軍人,他們大部分都是一根筋,他們對部隊是非常熱愛的,假如有一天讓他們之中哪一位轉業,那麼真比剜他們的肉還疼,他們對部隊那種熱愛,那種留戀,部隊就是我的家的那種情感已經牢牢地紮在他們的心坎裏,融入了血液裏,是拽不出分不開的。部隊的戰友為什麼這麼親?因為他們在一起時可能曾是一堵牆,共同擋過子彈,也可能你的身體裏流著我的血;他們在一個鍋裏攪過勺子,不僅吃過肉,還共同吃過糖咽過菜。部隊幹部一旦轉業,他的那種失落,那種難受,那種發不出來也吸不進去的惆悵、焦躁,甚至氣憤,各種感情膠著在一起是非常難以言表的。吳參謀長在部隊多年,他經曆了很多這種戰友之間的生離死別,每每想到此,他的心都要痛很長時間,現在麵對劉青的問題,他覺得東林的安排是對的,劉青當年是為了追隨他而義無反顧地跟著部隊走,如今東林走了劉青還守在部隊的話,不僅生活不方便,還會給部隊增加麻煩。
十二
老鄧要轉業了。老鄧不僅失去了一隻胳膊,本來英俊的臉上也留下一塊疤。老鄧出院有一段時間了,他整天在忙著做一件極其簡單卻極其艱苦的工作,他在練習左手寫字,左手吃飯已經被他克服了,左手拿剪刀、左手拿菜刀、左手拿鐮刀、左肩挑水、左手洗衣服,總之原先一切用右手做的活計現在都要用左手來完成。寫字是最難的,左手拿著鋼筆似有千斤重,寫出字來像鬼畫符似的,深一筆淺一筆,有的字胳膊腿還擺不到位置上,但是老鄧鍥而不舍地堅持用左手給女兒寫信,給父母寫信,給戰友寫信,凡是司令部要寫的文件他都用左手寫第一稿,然後讓別人抄寫一遍。他天天寫日記,他在抒發他對愛人的思念,對戰友成參謀的思念,他還給成參謀的愛人和孩子寫了很多信,鼓勵他們鼓起生活的勇氣。成參謀的愛人也給他回了很多信,最可喜的是成參謀的兒子也會寫信了,老鄧看到那簡單、稚氣且歪歪扭扭的兩行字,他覺得這字不僅帶著幼稚,還帶著點調皮,他越看越喜歡,感到無限的欣慰。老鄧也給羅宏喜寫了幾封信,由於羅宏喜的眼睛看不清,羅宏喜請戰友幫助念。而羅宏喜的回信字寫得很大,而且字總不在一條直線上,信寫得也比較簡單,但是老鄧的信對羅宏喜的鼓舞很大,羅宏喜感到,老鄧就沒有戰勝不了的困難,老鄧不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還是自己的良師益友,自己應該向老鄧學習,努力戰勝疾病,早日回到部隊和戰友們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