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存先問一個關進來時間最長的號友,以前有沒有抓進來一個月後又無罪釋放的?號友說隻是聽人講過,沒有親眼見到過。被銬著進來甩著手出去,那叫鹹魚翻身,哪能那麼容易碰上?恰恰這一天上午伍烈沒有提審他,又增加了郭存先的希望,莫非真是在研究怎麼放他?他們肯定要先想好一套滴水不漏的說辭,既放他走,又不能承認是自己抓錯了,以免他出去後得便宜賣乖,不依不饒地起訴他們。其實他們隻要放他出去,別的事都好說,他可以立下保證不追究伍烈和後麵指使者的法律責任。
到下午,監號的人誰都沒有想到,竟是號長商易真來了個鹹魚翻身!
應該說在這個監號裏數他這條魚被醃得透,近一個月裏就沒有閑著過,有長時間地連續審訊,也有不讓他喘氣地突擊審訊,就在宣布釋放前的一分鍾,還在經受轟炸式地審訊,連罵帶嚇唬的已經折騰了多半天,給他的感覺是自己不可能再活著出去了……既然反正都是個死,說是死,不說也是死,索性就死得像個人,讓一切委屈、怨懟和憤怒都爛在肚子裏,保留一個人完整的尊嚴。
誰知心如死灰地沉默了幾分鍾之後,審訊員突然口氣一轉,告訴他可以走了。他一時轉不過彎來,不理解“可以走了”是什麼意思?除去回監號他還能往哪兒走?警察很不耐煩地嗬斥他:“叫你走嘛當然就是放你出去,你在這兒還沒呆夠啊?還想再多呆幾天?”
正因為他什麼都沒有說,警察沒有掌握真正能定他罪的證據,而外邊想撈他出去的力量又很強大,時間一到就隻能放人……郭存先驀地有所悟,為什麼鹹魚能夠翻身?已經被醃鹹的魚,自然早就是死的了。而死魚是不會開口的,你隻有豁出去死,才能閉得住嘴。商易正因為能三緘其口,求死不求生,反而能死裏逃生。死硬死硬,豁出去一個死,才能真正硬起來,惟有硬起來,才有機會複生。
世事難料,有時直路反不如彎路近。他心裏忽然泛起一股莫名的興奮,商易被意外釋放似乎是對他的提醒,審訊員反常的大半天不露麵也預示著點什麼……看來這個地方也不是鐵板一塊,並不像傳說的那般進來容易出去難。真實的情況是進來突然,出去也突然,你沒有想到能進來,也會在你沒有想到的情況下被送出去,他很有可能就屬於這一類。
郭存先心裏發躁,坐立不寧,耳朵仔細聽著監號走廊裏的動靜,充滿企盼……鹹魚都能夠翻身,何況我還不是鹹魚,活這麼大年紀翻身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最大的翻身就是建起了鋼鐵廠,偏趕上那年鋼材大漲價,一年下來就賺了一個多億,林美棠天天數錢都數不過來。按理說經曆過那樣一次大翻身的人,已經翻到了社會的最頂層,不會也不該再有翻船的事了……正想著翻身的美事,不料伍烈就來了,說是來看看郭存先,既不宣讀正式逮捕令,又不說要放他走,這家夥的手裏攥著什麼牌?莫不是有意在刺激他,考驗和折磨他的神經?先以不提審製造假象,給他以錯覺,讓他產生幻想,然後又毀滅他的全部幻想?
他玩兒得起,郭存先可耗不起,不如幹脆直接捅破這層窗戶紙:“你們已經關押我一個月了,今天是不是該放人了?”
伍烈輕描淡寫地說:“經領導特批,你的拘審期再延長一個月。”
郭存先大怒:“你們還有沒有王法?”
伍烈嘻嘻一笑:“這也是法律規定的,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郭存先一直心存僥幸,堅信外麵想救他出去的人絕不會比想撈商易的人少,而且實力也會更強大。他之所以還沒有出去,大概還是由於自己的態度。因為他跟商易正相反,人已經被關在監號裏,可思想上始終還無法正視這個現實,老想跟伍烈辯出個理來……太想出去了嘴就咬不緊,態度也死硬不起來。
有希望就有所求,有所求就有弱點,就容易被戲弄。想想幾十年來管過多少人,管過多少物,管過多少錢,怎麼輪到這一天就管不住自己的舌頭了?被關在這種地方,除去舌頭還歸自己管,別的也管不了啦。郭存先呀郭存先,你應該算是一條老鹹魚了,以前挨整無數,都是靠硬碰硬頂過來的。在那個拿著整人當飯吃的年代,靠敢頂敢撞頂出了自信,也頂出了威信,由一個木匠頂成了生產隊長,再由生產隊長頂成了大隊書記……不怕挨整是你成功的一條經驗,每當一次鹹魚必翻一次身,這回是怎麼啦?
成功是失敗的根源,你難道已經不能再挑戰自己了?所以也就無法獲得新的機會。莫非真是老了?你被延長拘留時間,就說明外麵的所有搭救都沒有起作用,或者是真正有分量的人物根本就沒有想救你……他帶著驚懼、自疑和自危,要求伍烈多給幾片安眠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