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犯人最怕走單。一旦被關進禁閉室,就知道光有多重要。犯人們都怕黑、都怕閉眼。睜著眼什麼事都沒有,到夜裏一閉上眼,什麼聲音都出來了,尖聲怪調,鬼哭狼嚎,甚至還有男女的說笑聲、喊叫聲、穿著高跟鞋走路的哢哢聲……不然,監獄為什麼都有高牆圍著?就是要擋住這些鬼魂別到外麵去糟害人。
忽然,嘰裏撲嚕,監號裏有一陣怪異的響動。
郭存先耳邊有涼風掃過,床鋪搖晃,上鋪的小夥子似乎又爬了上去。
這個時候不要說官員們,就是一般老百姓都想躲郭家店遠遠的,免得沾上點腥。尤其是大化市的一些幹部,以前沒去過郭家店的人太少了,而凡是去過的人多多少少總會捎點東西回來,說是事就真是個事,說不是事也實在不算個事,就像癩蛤蟆趴在腳麵上,不咬人惡心人。對於大化市有點地位的幹部來說,此時真恨不得地球上就從來沒有過郭家店這麼個地方,也從來沒有出現過郭存先這麼個人。誰知道在審理郭存先的案子過程中會牽涉到誰,誰會被咬上一口?
而市委副書記封厚,卻在這個時候抓空來到郭家店。就因為他心裏老是不踏實,想驗證一下自己的感覺。在郭存先小辮子拴秤砣——正打腰的時候,他有一種不踏實感,如今郭存先被抓了,是什麼還讓他不踏實呢?他一到村邊,就知道自己的擔心不是多餘了,甚至比自己所擔心的還要嚴重得多。曾經一天要接待幾千名參觀者的郭家店,如今一片死寂,看不見熙熙攘攘的人流,也沒有進進出出的車輛,當街上曬著一尺多厚的秫秸稈、幹豆秧子、麥滑秸,封厚的汽車根本無法進村,隻好叫司機先不進村,繞過村子去看郭家店的兩個工業區。通往工業區有很好的柏油大道,但也冷冷清清,看不到工人,沒有車輛,聽不到動靜,所有的工廠都大門緊閉。
他心裏已經有數了,還是先找到人再說吧。讓汽車停在村西口,自己踩著地上厚厚的秫秸稈步行進村。路過歡喜樹時他吃了一驚,這兩棵神奇的古樹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枯枝敗葉很多,即便還沒有死的部分也缺少生氣和靈性,枝幹發鏽,樹葉蔫得打卷兒。還好樹底下坐著一個人,來到郭家店這半天總算看到個人了,他拐了過去。
天快晌午了,正暖和,那人背靠大樹,耷拉著腦袋在打盹兒,其神情樣貌酷似當年的瘋子二爺。隻是頭上缺少亂發,臉上沒有長須。封厚近前搭訕:“好清閑哪,瘋子二爺轉世了!”
那人霍然睜開眼:“你怎麼知道二爺不在世了?”
“噢……”封厚被問住了。他盯著那人細看,五十歲上下,有點像郭存先,便問道:“你是郭存誌?”
郭存誌說:“我也認出來了,您是封縣長。當年我哥可是您看中的,現在怎麼說抓就抓?”
封厚輕輕一歎:“物有本末,事有始終,說來話長,但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郭存誌從樹底下站起來,請求道:“您一定要救救他!”
“能不能救他現在誰也不敢說,我倒是對你們村子有些建議,可對誰說呢?你們村裏現在誰管事?”
“沒有管事的,心氣一散郭家店就算完了,連‘四大金剛’也都趴架了。”
“你嫂子還好嗎?”
“出了這種事能好得了嗎?”
“聽說存先有個兒子很好?”
“去美國留學了,解放以來寬河縣的頭一份。沒成想他爹是全縣倒黴數第一。”
“你幾個孩子?”
“兩個姑娘。封縣長,二爺臨走的時候就囑咐過我一句話,叫我幫我哥。當時我聽不懂,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或是二爺說錯了。我哥比我強百倍,從小到大都是他幫我,我怎麼幫得了他?從打他出事起我就坐在這大樹底下犯愁,想二爺的話,說不定是今兒個應在您的身上,您一直是我哥的命中貴人,您不能不救他吧?要不您也不會在這時候到我們這兒來呀?”
“存誌,你能先幫我個忙嗎?”
“您說。”
“把四個大金剛,你妹夫丘展堂……總之是在你們村裏有頭有臉有點影響的人,全都找來,我在村委會的辦公大樓裏等他們。”
“行,我這就去找人分頭去喊。”郭存誌頭前一溜小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