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說,自己被送進監獄是福是禍目前還很難說。他是上三輩兒再加上自己的前半輩子積下了大德,才有後來郭家店的發跡,自己也成了國家級的名人。郭家店的發跡是驚動天下的大新聞,這個功德也不是一個人或一個村子的事,是對全中國的貢獻。即使把他抓進了監獄又能怎樣?敢判他嗎?怎麼個判法?他不信就會沒有人出頭管管這件事……
如果不蹲監獄還真沒法想象,監號裏竟然會這麼滿登。人類從原始部落時代就創造了監獄,數千年下來,世界上許多東西都消逝了,監獄卻一直存在著,且越造越多,越造越好。監獄為什麼成了人類社會所不能缺少的東西?有人說現代人類千分之一左右的人,是被關在監獄裏的。有些西方國家的監獄已人滿為患,越是富裕的國家監獄越不夠用。這年頭膽子大的人多起來了,有條件開一所監獄準能賺大錢……咳咳,你又想到哪兒去了?要不是因為有了錢,你還至於被關到監獄來嗎?躺在監號裏愁得睡不著覺,竟然還想開監獄賺錢……這才叫屁股眼兒拔罐子——作死(嘬屎)!
睡在郭存先上鋪的小夥子也老有動靜,可想而知他應該更糟心。人有七竅,七竅都被灌滿了屎尿,想想都惡心,活著髒,死了也髒。還是警察有經驗,或許他們經常幹這種事,不然下午明明看見人已經被屎尿嗆死了,還叫扔到水龍頭下麵去衝……誰知衝著衝著,人就愣又緩過來了。這個人算是撿回了一條命,從馬桶裏。
這麼一個體麵的人,一輩子都幹淨不了啦!
剛才他被送回監號的時候,並沒有馬上躺到自己的鋪上去歇著,而是定定地站在門口,挨個打量著號子裏的人,好像在回憶和辨認下午把他摁到馬桶裏的人。他沒有惱怒,也不恐懼,平靜沉著,甚至不失優雅。然而卻讓人感到了一種可怕的危險,監號裏驟然變得陰冷而充滿凶險。人跟人隻要眼睛一交鋒,就知道了對方的分量,那些害過他的人一個個都掉轉頭,躲避著他的眼光,也沒有人敢跟他搭訕。
等著吧,那幾個害他的人可能要有麻煩了。
辱身過於殺身,他們用那麼肮髒下流的手段,真該殺死他。一個死過一回的人,再回來可就不是人了,是厲鬼,是野獸!他鎮定是因為他冷酷,他已經想好了怎樣報複,而且穩操勝算。好,這個小夥子是個人才。
勇氣的最高表現就是麵對危險時的冷靜和膽量。膽量是身處逆境時的光明,不管什麼時候,有膽量就有希望。如果我能出去,要不惜代價把他請到郭家店去替我管一攤子。
床鋪一陣輕輕搖動,想必是上鋪的小夥子下來方便。年紀輕輕的怎麼水泡這麼小,盛不住尿?還是下午為衝洗腸胃裏的屎尿,往肚子裏灌涼水灌得太多了?迷迷糊糊地就等著聽他往馬桶裏尿尿的聲響,在這個難熬的長夜裏,聽人尿尿也可以解悶。可他好半天又沒有動靜了,或許剛才是自己聽錯了。
被他這一攪和不要緊,郭存先的頭腦更清醒了。在監號的長夜裏,越清醒越害怕,一陣陣感到頭皮發麻,陰森可怖。周圍有嘎吱嘎吱磨牙的,啪唧啪唧呱嗒嘴的,咬牙切齒說夢話的,似哭似叫做噩夢的……會不會還有借著夢遊行凶作惡的?
既然人睡著了就等於死去,人一死靈魂就會出竅。現代醫學已經言之鑿鑿地證實了靈魂的存在、靈魂的分量,以及靈魂是怎樣出竅的。醫生在治療癲癇性痙攣的時候,會用電極刺激病人的角腦回,病人就會產生“瞬間輕盈”的感覺,明顯地覺得自己的靈魂浮離了肉身,像從高處看到自己躺在床上,但隻看到自己的腳和下半身……
於是科學家繼續實驗,將一些將要咽氣的人放置到一架大型精密光束天平上,當病人一命嗚呼的那一刻,光束發生偏移,會有十到四十克的重量突然消失。這失去的重量就應該是靈魂的分量。人不同,靈魂的分量也不一樣。為了證實這一點,科學家對快死的狗進行了同樣的實驗。狗們在死亡時則不失去任何重量。這就說明狗是沒有思想和靈魂的。
鄙視一個人往往會說他“骨頭很輕”,這個骨頭可能並不是指被肉裹著的那種東西,而是比喻這個人的骨氣,也就是“靈魂”沒有分量。既然靈魂的分量不同,自然質量也千差萬別。而監號裏的這些靈魂都跑出來,你說能好得了嗎?凶的惡的奸的狠的毒的滑的貪的色的……一個個都原形畢露,張牙舞爪。誰叫這裏是監獄呀!這裏邊什麼人沒關過、什麼人沒死過?男鬼女鬼,大鬼小鬼,厲鬼惡鬼索命鬼,屈鬼冤鬼馬屁鬼……這監號裏可就是真實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