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代食品”(3)(1 / 3)

然而,說下大天來也讓人難以相信,就是這麼小心地疑神疑鬼地防備著,紅薯苗拉回來還是發現不對頭。如果少了一整捆,有可能是在半道上甩顛掉了,或者在公社發苗的時候少給了一捆,偏偏是有好幾捆隻剩下大半捆了,這就隻有一種可能,是被人偷吃了。可十一個人,大眼瞪小眼地你盯著我,我瞄著你,都說自己沒吃,也沒看見別人吃……那是鬼吃了?誰會相信這套鬼話!村支書陳寶槐氣得一拳頭差點砸塌了桌子。不光村裏的頭頭火了,村民們也不饒了,都認準了就是這十一個人偷吃了紅薯苗,然後又訂立攻守同盟,來個死不認賬。這一車紅薯苗是什麼?是全村人的命根子。會戰剛開始就出這種事,不刹住這股歪風,等不到紅薯苗種到地裏,就會被大家搶著吃光了。

藍守坤奉命帶一隊基幹民兵,將這十一個人押到龍鳳合株旁邊的大場上,罰跪示眾。七個農民麵向北跪下,另外四個民兵則向南跪倒,這叫“背對背”。每個人之間又相隔四步,使他們無法相互通氣。村裏人像看耍猴兒的一樣圍住了他們,說什麼的都有。有可憐他們的,這紅薯秧子過去連豬都不吃,若不是餓得藍了眼,怎麼會偷吃這玩意兒,還惹得丟這麼大的人!也有吐唾沫罵街的,眼睜就這麼一點紅薯秧子,你多吃一口別人就得少吃一口,這種時候你餓誰不餓?罰跪示眾這一招又陰又損,讓這十一個人接受全村人公開的羞辱和審判,以便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讓那些心裏還打著紅薯苗主意的人不敢再下手。至於他們承認不承認分吃了紅薯苗,以及偷吃了多少,已經不是很重要了。

罰跪的民兵裏頭就有郭存誌,本來從不愛看熱鬧的孫月清,聽到這個信兒就跟頭把勢地跑來了,她擔心這個兒子自小性格弱,禁不住這麼被寒磣。存珠在後邊也一溜小跑,還邊跑邊罵:“這幫私孩子……”不知她嘴裏的“這幫”是指偷吃紅薯苗的人,還是指整治這十一個偷吃者的人?娘倆來到大場上,扒開人群看見了腦袋快紮進褲襠的存誌,孫月清下意識地想撲過去,或是陪兒子一塊跪下,被在大場上站崗的基幹民兵歐廣明擋住了:“大嬸,你這是做嘛?”

孫月清不理睬眼前的大腦袋看守,隻管衝著自己的兒子喊叫:“兒呀,你不是去接你二叔了嗎,為嘛要蹚這股渾水呀?”

存誌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孫月清急赤白臉:“說呀,為嘛不去接你二叔,卻跟著去拉紅薯秧?”

存誌賭氣說:“是我自個兒要求去的,就是罰跪也比挨餓強啊。”

“丟死人了你!”

旁邊看熱鬧的人插嘴勸她:“行啦,別民兵還沒審你自己先審上了。這年頭哪還有丟人的事,要說丟人數天天挨餓最丟人啦!”

倒也是,孫月清的態度變成了擔憂:“那你二叔可怎麼辦哪?”

見有人為自己幫腔,郭存誌的口齒利索多了:“二叔接不接都能回來。別人也都這樣說,他既然能去就一定能回得來。”

“你說你,老大不小的了,怎麼就不叫人省心?”孫月清心裏難受,三個孩子大概在村裏聽的風言風語太多了,都有點不大待見他們的二叔。遠處的場屋外麵有人高聲吆喝:“先帶郭存誌!”隨即有兩個民兵衝過來,一邊一個掐巴住郭存誌,推推搡搡地向場屋走去。

藍守坤負責主審,抹搭著臉子,驕橫而陰沉地坐在場屋中間的板凳上。好像無論什麼人能有機會扮演這種角色,都用不著學,均能心領神會、無師自通。在藍守坤身邊站著幾個亢奮的基幹民兵,他們在這十一個人裏先選中郭存誌,就想上來能打開一個突破口。藍守坤剛才跟他一對眼神,就知道郭存誌跟他哥不一樣,好拾掇。等郭存誌一被推進屋來,他使個眼色,民兵們便一擁而上,摟頭蓋臉地一頓臭揍……郭存誌被打得蒙頭轉向,渾身篩糠。

待屋裏重新又靜了下來,藍守坤才不緊不慢地開始問話:“紅薯苗是不是你們偷吃的?”

“是。”

“你吃沒吃?”

“吃了。”

“吃了多少?”

“多半飽。”

“哎呀,還挺客氣,為嘛不吃飽了?”

“聽說吃多了拉不出屎來。”

民兵們差點沒笑了,藍守坤一拍板凳,有意提高嗓門:“知道拉不出屎還吃?”

“饞得受不了。”

“顧嘴不顧腚的貨!誰領的頭?”

“誰也沒領頭,啊……誰都領頭了……裝好車以後不等大夥商量一下就餓得忍不住了,我偷著抽了一把塞進嘴裏,心裏害怕,拿眼往四外一踅摸,看別人的嘴也在動彈。以後大夥膽兒就大了,你抽一把他抽一把,我隻顧自己吃了,真的不知道是誰起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