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悠悠故鄉情(2 / 3)

在一個雪花飄飛的冬日裏,我被獲準參軍,這在當時也算是鄉村中的一件大事了。大家輪流請我吃飯,雖然飯菜大致相同:臘肉煎餅加鍋貼薄麵饃、蔥花醋湯。但鄉親們的情意卻各有不同;同輩恭賀道喜,上輩們好言祝福。有女之家的便轉彎抹角的問我將來還回不回山裏來,在何處安家,在哪裏提親,這些問題令我無法回答,也隻是笑笑說:“以後再說吧。”於是便惹來一陣揶揄:剛要當兵就看不起家鄉人啦,人還沒走就變質忘本啦。一些嬸子姑嫂們一波一波的踏門而至,這便是提親的。鄉裏有個習慣,那就是有誰當兵、外出工作的年輕人,未出門前先要把親事說定。然而我沒有按照這個習慣辦,這使許多提親者失望;很多親戚朋友不理解,甚至埋怨。因而,在我走時,歡送的人稀稀拉拉,極不熱鬧。他們似乎把我當作一個陌生人。直至今天,我心中仍覺得隱隱的不安,象欠了鄉親們許多感情債。

幾年以後,我由部隊轉業到了一個地方小城,漸漸地模糊了故鄉的鬆林和土地。站在高樓的窗口凝望著遠方,那滔滔的嘉陵江宛若銀帶飄落在山間的平灘上。生活之舟載著我進入了一個與故鄉不同的世界裏,在這裏我接受的是現代文明的沐浴和澆灌。麵對著燈紅酒綠的多彩世界,我不得不穿西裝打領帶;麵對著眼前硬梆梆的水泥路,我不得不穿上格噔作響的皮鞋。隨著漸漸淡漠了的故土情愫,心靈深處常湧上一陣陣莫名其妙的不安與失落感。

去年秋天,我回鄉看望年逾古稀的老母親;銀灰色的小汽車就象“烏龜”一樣艱難地爬行在故鄉的土石公路上;從車窗向外望去,時時可以看見舊時的同學和兒時夥伴的身影。我分明地感受到這“烏龜殼”隔著的不僅是我與他們的身影,隔開的還有心靈與感情。從小就知道故鄉人把小汽車叫“烏龜殼”,那時隻能從電影裏見到小汽車,多是反麵人物出場時才有的,因此,大家的腦子裏形成了一種潛意識,那烏龜一樣的小汽裏坐的絕不是自己人。我把頭不時地伸向車窗外,呼吸著故鄉清爽的空氣。當然,另一個目的就是看見鄉親們也好打招呼。但是,我發現鄉親們對我的歸來並沒有高興的神色。或是淡淡一笑,或是點點頭又彎下腰去忙手中的活計了。

車到一個拐彎處,掉在一個坑裏,底盤被抬空,輪子懸著轉得飛快,車身就是不動。我不得不下車來,到處張望都沒看見人影。隻有與司機一起搬石頭墊坑;才搬了幾個石頭,便累得我氣喘噓噓,一塊大石頭正搬不動,突然聽見“搬不動了吧?你發福了。”我忙抬起頭一看,原來是當年與我一起放牛、一起讀書、一起勞動過的夥伴張興旺,小名叫“二狗”,我站起身問他到哪裏去,他說他遠遠地就看見有車,猜到準是我回來了,這裏路不好走,他便趕過來幫忙的。我感動得一時找不到什麼話說,習慣地伸出手,他卻說手上繭巴太多,並沒有與我相握,而是彎下腰去抱那塊大石頭了。我有些尷尬,但還是理解他此時的心情。的確,正當秋收季節,農民們的手在稻杆的磨礪和苕漿的沾裹下,十分粗糙;有的虎口還裂開一道道口子。然而,這雙手卻有無比的力量和智慧;山在他們的手中不斷地變幻著色彩,生活也在他們手中被塑造得有梭有角。

不一會兒路坑被石頭填平了,司機發動車,他在車後側身用肩頭頂著車身,雙腳蹬在地上,“嗨”的一用力,懸起的車輪落下了地,向前滾動了。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說:“快上車吧,我還要去打穀子呢。”說完便轉身走了。我望著他略顯佝駝的背影,心中湧動著一種難以言表的感情,昔日一起比賽插秧的聰明能幹的青春小夥兒,如今已經四十多歲了,而四十多歲的人就已顯出幾多蒼老來,我不由得想起了魯迅筆下的閏土。看來,現代文明並不意味著農村已經擺脫了勞苦和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