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秋天,漫山遍野被零零散散地塗上金黃的色塊。因為這裏的稻田沒有平原上的一望無際,也構不成層層梯田;而象一個不會繪畫的小孩把色塊塗得七零八落。
正趕上秋收時節,鄉親們起早貪黑的在田裏忙碌著活計;大哥便對我欠意的笑笑說,就沒人陪你耍了。我看著他們緊張而又忙碌的勞動場麵,一股衝動湧上來,我也要去幫助收割稻子。大哥說:“算了,你的手上沒繭疤,更不能赤腳下田,反而惹大家笑話。”聽了大哥直率的話,我心中很不是滋味;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這山裏的哪一個旮旮旯旯裏我都去放過牛、割過草。也是在這旮旯裏,我熟悉了小麥、水稻、包穀、紅苕、黃豆等糧食作物;學會了耕地、插秧、施肥;還學會了農家諺語。如:“雨下初二三,一月晴九天;”“瓦子雲,曬死人;”“九畢一場雪,啥子都沒得;”我至今都還能背出多少條來。這些看似簡單的諺語,其實包涵了很多科學規律;就象這土地,雖然十分貧脊,卻蘊藏著深厚的文化;我便是在這種田野文化的熏陶下逐漸成長起來的。中學畢業回鄉的那些日子,我幾乎成了全勞力了,不論是幹什麼活兒,我都會受到鄉親們的誇獎。難道我就沒有資格與鄉親們一起重新體驗勞動的樂趣嗎?從大哥的話音裏我明顯地感到故鄉的人們已經有些不認同和不願接納我了,好象我與他們之間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隔著,無法再麵對麵,無拘無束地進行感情上的溝通。
天熱得發悶,稻田裏的人們揮動著雙臂,割稻、脫粒;女人身上薄薄的衣衫早已被汗水全粘在肉體上;男人們光著的臂膀,已曬成了黑褐色,汗水順著背溝流淌著,打濕了短褲。我忙把涼冷的開水送到田頭,他們並沒有說謝謝,便拿起碗來舀上一碗,一口氣喝完後,又去幹自己的活。這時,我便默默地跟在他們後麵幫助捆稻草。
太陽落下了對麵的九龍山,鄉親們才陸陸續續站起身來;他們望著已經立好的,象列隊的士兵一個挨著一個站滿了田邊的稻草,紛紛向我投來了滿意的目光。大哥高聲說:“你看你的雙手!”這時我才發現,雙手已被粗糙的稻草磨破了表皮,到處滲出紫紅的血點。我不好意思地環視了一眼鄉親們,這時我分明從他們的目光中,看到了接納和寬容。我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感激之情。啊,故鄉的親人們,請不要把我看作局外人,我的心,我的情感早已烙上了故鄉的印記。二十多年過去了,這拳拳之心一直相伴至今,激我自省,催我奮進。也正是山裏人樸素與真誠塑造了我的人格品質;使我在人生坎坷的旅途中從沒有迷途與失足。麵對形形色色的物欲的誘惑,我始終不為所動,從從容容的做人,從從容容的生活。
幾天時間如駒過隙逝去了,我便要離故鄉而去。這天,鄉親們放下手中的農活,紛紛圍向我那輛“烏龜殼”。此時,他們帶來的已不是鄙夷的目光,而是依依不舍的情懷,不少鄉親帶來了水果、雞蛋和山裏特產,還有新打出的大米;把我的車塞得滿滿的,無論我怎樣推辭,他們都要叫我帶著,有的見我執意不收,還生氣地說:“如果嫌這些東西土氣,就把它扔到河裏去吧!”我還能說什麼呢?我知道這些東西並不值多少錢,但這裏麵所融進的鄉情卻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望著鄉親們真摯的目光,我的雙眼模糊了。司機踩著了引擎,催我快上車。我站在車門旁,怎麼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有麵對眾多鄉親,麵對著故鄉的土地,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