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大山，山坡上星羅棋布地散落著幾戶人家。
一幢破舊的瓦房，門前生長著一棵水桶一般粗大的苦楝樹。
苦楝樹一年開一次花，結一次果；那果兒園園的、光光的，淡黃淡黃的色兒，挺可愛。然而它的內心苦不堪言；山裏人常用它來驅蛔蟲；這果兒就是苦楝子。
苦楝樹的主人有個女兒，從小就生得乖巧好看，可就是生來命苦，娘生下她連口奶都沒來得及喂， 就撇下她和一個兩歲的哥哥死了。 爹嚎啕著埋了死去的娘；望著樹上叭叭墜落的苦楝子，看看懷中嗷嗷待哺的女兒說，女兒啊，你的命好苦哇！爹就叫你苦楝子吧。從此，女兒就有了自己的名字。
春天來了，漫山遍野變綠了，苦楝樹也跟著長出了嫩嫩的葉子。
苦楝子倚門望著苦楝樹，她夢想有一天也能長得與它一般高。
小夥伴們放學回家，經過苦楝子的門前。苦楝子問念書是啥樣兒？念書就是我們翻開書，老師說日月水火，山石田土，我們就跟著說；老師在黑板上教我們寫字，我們就學著寫。苦楝子說我也想上學，可是爹說沒有錢。苦楝子低下了頭，手裏不停地擺弄著她烏黑的辮梢。小夥伴們對她說，苦楝子，別難過，我們教你認字。苦楝子抬起頭來，一雙明亮的眸子分明還閃著淚花。
小夥伴們每天經過苦楝子門前，都要在院壩的石板上教她寫幾個字。沒過多久，苦楝子也會寫好多字了。
放了假，小夥伴們約了苦楝子一起上山打豬草、拾柴禾。苦楝子教他們認識哪些野菜豬能吃，哪裏能拾更多的柴禾。累了就坐在石頭上，揀來一塊石子，教苦楝子寫字。這時，苦楝子很快活，眼睛裏充滿了強烈地求知的欲望；小夥伴們教她寫苦楝子，苦楝子就在石頭上反複地練，可總也寫不象。她說我不要這名兒，這名兒好難寫。
回到家裏，苦楝對爹說她不要苦楝子，這名兒好難寫。爹半晌卻說這就跟過日子一樣難，天底下沒有便宜可揀的。
苦楝子雖說寫字時手有些笨拙，可做別的事兒就顯得心靈手巧了。不知從哪裏學會了用草編織一個一個花兒，鳥兒，蟲兒，還常常送給小夥伴們。一根綠色的棕樹葉片，在她手中一會兒就變成了一隻螳螂、一隻蜻蜓。小夥伴們收下了禮物，她的臉上便會露出甜甜地笑。
門前的苦楝樹一年複一年的開花結果，苦楝子也長大了，胸挺了，腰園了，臉蛋兒紅了；烏黑的眼睛，長長的辮子；著實逗人喜歡。
過年了，爹給苦楝子買了一件紅花衣服。苦楝子穿上，對著鏡子照了又照，問哥好看不？哥咧咧嘴笑了，說好看得很呢！苦楝子高興，做起事來兩腿生風；遠遠的望見，活象一團滾動的火焰，更象山裏綻開的紅紅的杜娟花。
晚上，爹對苦楝子說，閏女大了，爹留不住了。苦楝子說我才十六歲。爹說已答應人家了，秋後就出嫁。爹吐出一團濃濃的、嗆鼻的煙霧說，他家的妹子嫁過來做你的嫂子。苦楝子臉憋得通紅，就是說不出話，兩行清淚線一樣流個不斷。
爹把苦楝子許人了，據說有錢，第一個老婆死了，要娶苦楝子作填房；除了用妹子換親，還答應給五百元彩禮錢！那年月，這可是一個不小的數目；驚愕了山裏人，都說爹攀上了高枝兒。
娶親的日子到了，爹請人寫了對子，叫哥衝了一碗漿糊，滿房門的貼；不到半天，往日被柴煙熏得黢黑的房門、柱子都貼上了對聯；紅紙黑字越看越刺眼。
往日的夥伴們都去看望苦楝子。苦楝子坐在床上隻是哭；不吃不喝不說話。夥伴們說什麼都沒用；隻有好言祝福。
夜深了，夥伴們隻好悻悻地離去。
然而，夥伴們說，他們永遠不會忘懷苦楝子那雙哀怨的眼睛；充滿絕望的眸子裏帶著幾分乞求。然而，他們誰也幫不了她。
迎親的早晨，人們要給新娘子梳洗打扮；苦楝子卻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許久，有人哇的一聲嚎啕起來。
他們在床頭發現一個農藥瓶，是空的。
大山的深秋，萬物瀟疏，一片空寂。苦楝子叭叭地落在地上，任憑人們無情地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