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那個怪異的男人(3 / 3)

車子在盤山公路上行駛了大約半個小時,總算到了目的地,我迷蒙地看了眼周遭,黑壓壓一片,這是什麼地方?

“看你一個人在家過年怪可憐的,帶你來消遣消遣,下車。”他順手拍了拍我的頭,車內橘色的燈光下,他的臉白而英俊,隨意散著的劉海遮住了那雙透亮的眼睛,他率先下車,難得耐心地等我。

這家餐廳位於山頂,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全透明玻璃,盡收城市的萬家燈火,在本城頗有名氣,如非提前預約根本不可能搶到位置。據陸薄言說是因為他跟這裏的老板有些淵源,這才能在除夕這樣的日子裏搶到絕佳的視野位置。放眼整個餐廳,的確座無虛席,餐廳外甚至還排著長長的退伍。

跟陸薄言一起吃飯,就要做好桌上全是肉的準備,這次當然也不例外。進餐過半,我問他:“為什麼你每天待在家裏不需要工作還看上去好像很有錢的樣子?”

“因為我本來就很有錢啊。”

這算什麼回答?

“你給人寫歌賺錢?”

“有時候。”

“真羨慕你。”我歎了口氣,如果我不被學業牽絆,身上又有足夠的錢,就可以把我媽媽找回來了。我媽走了幾年,隻間歇打過幾次電話,我實在太想她了。

陸薄言突然放下筷子,像變魔術一樣變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到我麵前,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我壓根沒想到他還會給我準備禮物,毫無防備,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一直以來陸薄言給我的感覺就是冷冷的與外界完全不想有關係的一個人,他不說話不笑的時候臉上就差寫上“生人勿近”四個字了,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送我禮物。

打開盒子,裏邊是一塊很精致的女士手表,鑲滿了碎鑽,在燈光的照射下閃得發亮。

陸薄言又說:“你長大後遲早都要離開父母,現在和以後不過是時間問題,既然到最後都要離開,那早晚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人到最後都要死,為什麼還要活著呢?”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搖了搖頭,說:“你要鑽牛角尖那就沒辦法了,你看我,也是一個人長大的,但我覺得我過得挺好的。”

他用一種很無所謂的口氣說著,但我知道他不是裝出來的,他是真的無所謂,不care,他內心世界的強大很少有人能及,我自認我還沒能到他那種無欲無求的境界。

“米瀾,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們無法阻止和避免的,我們能做的隻有麵對,逃避和欺騙隻能讓自己變得懦弱,當你走過來的時候你會發現,當初看似天崩地裂的事情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是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我,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跟我說了這一番話。那個時候他仿佛能讀懂我心裏的悲傷,不管過了多少年,我都能清清楚楚地記得他當時說過的每一個字。他不會知道,當年的隨口激勵,會成為日後在黑暗汪洋裏指引我的燈塔。

高二快結束的時候,我收到人生中第一封情書。白色幹淨的封麵被另一個同學傳到我手裏,我茫然了幾秒鍾才意識過來,倏地抬頭,果然,許多雙眼睛都停留在我身上,我仿佛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看到他們眼神裏傳達出來的不屑或羨慕。在大多數人的眼裏,像我這種獨來獨往從不跟人主動交流攀談的怪人也能收到情書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吧?我淡定地起身,隨手將那封信扔進了垃圾桶,一轉身,白安安局促地拉扯了一下我的胳膊,輕聲說:“那可是陸子牧。”

白安安是我的朋友,唯一且僅有的一個,在所有人都因我的冷漠對我避之不及的時候,隻有她還沒心沒肺地同我做朋友。很多年後的某一天,我忍不住問她,為什麼當年堅持和那樣的我成為朋友,她說,大概是因為在我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其實這話我壓根不信,她家庭條件比較優越,父母恩愛,又深得許多人的喜歡,她又怎麼會跟我一樣呢?

“陸子牧是誰?”向天發誓,我真的不知道這個讓白安安說話小心翼翼的名字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還沒等白安安開口,另一個尖銳的女聲響了起來:“米瀾,別裝了好嗎,不認識陸子牧?騙鬼呢吧?以為收到陸子牧的情書就得意忘形了?陸子牧那種背景的帥哥怎麼可能看上你?我想這其中有什麼誤會吧?”

我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掃了她一眼,徑直坐回座位。心想,陸子牧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為什麼我一定要認得他?

後來在白安安的科普下,我才知道陸子牧是我們一中的驕傲,他在全國中學生鋼琴大賽中斬獲第一名,為學校掙足了麵子,學校領導都把他當寶貝似的。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的學習成績也一直名列前茅,可謂是老師的心尖寵,其大名在一中可謂如雷貫耳。當白安安察覺我真不認識這位同學時,眼睛瞪得圓圓的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這種人不是應該隻有小說裏才會出現的嗎?”我木訥地問她。

白安安激動得猛一拍我的肩膀,說:“米瀾,你不要這麼沒心沒肺了,多少女孩子喜歡他呢。”

話裏意思不言而喻:你是走了什麼狗屎運被他看上了……

我把這件事告訴陸薄言的時候他正沒日沒夜地對著琴譜研究,別看平日裏他總是一副懶懶散散對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真要工作起來,連日夜都不分,徹徹底底一個工作狂。但我不得不說,他工作起來的樣子迷人得一塌糊塗,有時候我會不知不覺地看他入迷,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魅力吧。

“陸薄言,你聽沒聽我說話啊?”半天都沒得到回應,我忍不住抬頭瞪了他一眼。

他這才舍得把視線從他那堆琴譜裏挪開,笑了笑,說:“有人喜歡你是好事啊,不過米瀾啊……那麼優秀的人為什麼會看上你?”接著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晌,又補上一刀,“除了做菜還不錯,我沒發現你身上有什麼其他的優點啊。”

“陸薄言,你說話非要這麼刻薄嗎?!”我氣急敗壞地衝他吼道。

他卻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說:“難道你要聽我說假話嗎?”

看著他一臉欠抽的表情,我竟然有點無言以對。我們就是這麼相處了將近一年多的時間,有時候兩個人處在同一空間裏卻可以半天不說一句話,甚至將對方當成空氣。我想我慢慢開始了解所謂人心的黑洞,每個人心裏都固執地住著一個自我的靈魂,比如陸薄言,他嬉笑吵鬧間,永遠隔著一層自我防備,潛意識裏拒絕與人親近,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身邊人他的疏離與固執。

我抱著一條毛毯倒頭睡在寬大的沙發上,舒服地歎了口氣,對陸薄言說:“你還彈那首安眠曲吧。”

所謂安眠曲,就是當初第一次聽陸薄言彈奏的那首曲子。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曲子偏暗黑係,但對我居然有催眠效果,每每聽他彈這首曲子,就仿佛身處無邊大海,心裏就會無比平靜,連我久不能愈的失眠都治好了。自那之後,我就常常央求著他在我想要入睡的時候彈這首曲子,他雖然有些不情願,但總算每次都依了我。

於我而言,這就是首安眠曲。

“你回自己家睡去。”陸薄言湊上來推推我,我蠕動了一下,翻了個身。

“你這個沙發比我的床睡著舒服。”

“你爸要是知道你經常外宿在別的男人家裏,會不會打斷你的腿?”

“我爸要是知道我每天放了學第一件事就是給人做飯吃被人當保姆使,不知道會不會打斷那個人的腿。”我百無聊賴地回了他這麼一句。

他突然沉默下來不作聲了。氣氛變得有些詭異,我忍不住回頭瞧了他一眼,隻見他斂著眉不知在想些什麼,嘴角還彎著,但笑容一點點褪去。

“開玩笑的啦,我爸才不會管我,你看他這一年都沒有回來過一次。”我勾了勾他的衣袖,無所謂地說。

“你怪他嗎?”

他這麼一問,我竟覺得稀奇,他從來不過問我和我家裏的事。明明我們每天都見麵,關係仿若親密,但對彼此都一無所知,保持著這樣若即若離的微妙關係,不多問,更不踏過其中間隙。而事實是,我們的確對對方的過去和私事毫無興趣,哪怕我曾經好奇過,也在他的不問不答中漸漸熄滅。

“不怪。”

他的目光有些微妙的變化,還不等他問為什麼,我又補了一句:“因為不在乎。”

我爸媽離婚那會兒,我的確怪過我爸,甚至在我媽遠走時,我恨不得走的是我爸,我經常問自己十分愚蠢的問題:為什麼離開的不是我爸?有一段時間我瘋狂地恨著他,連話都懶得同他說,但是後來,慢慢地發展到了一種對我爸可有可無的境界,大抵是我對他無欲無求,不奢望從他身上得到任何關愛。從小到大,他從來沒在我身上浪費過感情,所以我自是像他對我那般對他。不在乎,就無所謂怪不怪了。我想沒有比我們更奇怪的父女了,他給了我生命,卻從來沒有愛過我。

胸口有些悶,安眠曲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他蔥白細長的手指在黑白鋼琴鍵上來回穿梭,每一個音符落下,都有力而篤定。陸薄言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的時候,你永遠無法直視他最真實的情緒,他心裏那座迷霧森林,沒有人能看清。

多少年的失眠,因為一個人、一首曲子,得到了治愈。我在夢中,看到了那個青蔥少年,空曠的房間,陽光被厚實的窗簾遮擋,他獨自一個人對著牆壁,眼神荒蕪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