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隻能用兵荒馬亂來形容,課業的繁重和壓力迫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好在有陸薄言,每次在我快要被自己逼垮的時候伸手拉我一把,不管有多不願意,六月依舊如期而至。這一年,我一直用功讀書,期望長大後能出人頭地,我想在若幹年後,在我媽回來的時候能讓她感到驕傲,讓她知道,雖然當年她選錯了丈夫,但她生對了女兒。
高考那天,陸薄言破天荒的沒有睡懶覺,起了個大早,為我買了早點,怕路上堵車,早早就送我去考場。我在車上幾次三番地偷偷瞥他,一路上都覺得有些不真實。要知道對陸薄言來說,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是重過睡覺和吃飯的……
“好好考,別緊張。”末了,在我臨下車的時候,他這麼對我說。
我本來是不緊張的,但被他這麼一說,反倒有些緊張了。也許是因為在我爸都沒在意我高考這件事的情況下他卻在意了,讓我莫名其妙覺得歡喜。
那兩天對我來說簡直是煎熬和折磨,陸薄言送我去考場,完了又接我回家,完全充當起了我的專屬司機。考完的那個下午,烈日當頭,我隻覺得解脫,繼而心裏就升起一股無端的彷徨,但好在終於結束了。
假期在給陸薄言做了一個星期的飯後我終於忍不住了,死乞白賴地要求他回報我每天費盡心思變著花樣給他做肉吃的辛苦。在我的死纏爛打下,他終於答應帶我出去旅行以報答我這幾年對他的做飯之恩。
在出發的前一天,陸薄言家裏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這一次她見到我並無意外,反而莞爾一笑,向我自我介紹:“你好,我叫許辰,是薄言的大學同學。”
我還來不及回應她,就有一隻手突然從背後抓住我的領子,毫不憐香惜玉地把我拎到一邊,他閃出去的同時帶上了門。響亮的一聲關門聲,看上去好像一切並無異樣,但在那個瞬間,有千轉百回的思緒從我腦海掠過,仿佛一扇門就是兩個世界,而他,就站在我的對立麵。兩個世界的人,任性地糾纏在了一起。
陸薄言回來的時候臉色不是很好,我從沒見他的臉這麼冷過,他不笑不理人的時候,簡直冷到了骨子裏去,再看他背後,那個叫許辰的女人已經不在了。我盤腿坐在沙發上,心情忐忑地看著他一路走到鋼琴邊坐下,發泄似的在琴鍵上亂彈。認識他這麼久,很少見他失控的樣子,但此時此刻,我幾乎可以確定,陸薄言失控了,否則他不會以泄憤之姿對待鋼琴。每一鍵落下都那麼有力,仿佛要把手指都彈斷似的。琴聲更是晦暗難懂,那種能流進人心底的悲哀和絕望,清清楚楚地透過琴聲傳達了出來。我相信,那時那刻,那就是他所有最真實的情緒。
不知道是不是人一旦倒黴起來,連喝水都會塞牙縫。正如我越不想見到某個人,那個人就越是頻繁地出現在我的麵前。自從陸薄言見過許辰之後整個人像是鍍上了一層陰沉,平時他笑起來甚是好看,像個沒有心機的孩子一樣,很是青澀,可那之後的一天一夜裏,他連話都沒再說一句。我不喜歡那樣的陸薄言,所以順理成章地認為是因為許辰的出現才打破了此前我們之間的安寧,所以我討厭許辰,在那個時候。
機場內,人來人往,我們再次和許辰狹路相逢。陸薄言走在我前頭,我敢肯定他一定看見了許辰,可他出乎意料地對她視而不見,徑直從她身邊擦身而過。許辰不敢相信似的,當下就頓住腳步停在了那裏,隨即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他大概心裏對我有怨。”許辰對我說,這句話她說得曖昧又矯情,我本不予理會,但她顯然不想讓我心情舒暢。
“他這個人,死宅死宅的,大學時候隻要不上課,一定宅在家裏哪兒都不會去,認識他這麼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願意主動出去旅行,你知道嗎,那時候無論多少人遊說他都不會心動。旅行?還不如睡覺吃飯打遊戲來得舒服。”許辰嘴角凝著的笑漸漸消失了,她逼近我一步,歪著頭,語氣怪異地問我,“你是怎麼做到的?那個人都沒做到的事,你個小丫頭片子卻做到了,不過是……”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被陸薄言打斷了。不知什麼時候,陸薄言已經折回來,一臉不善地盯著我,冷言冷語地說:“沒有人告訴過你不要和陌生人講話嗎?”
我暗自叫苦,他是把氣撒我身上了,我哪兒招惹他了我……跟在他身後與許辰漸行漸遠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那個女人一眼,她還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著我們。也許她最後那句沒說完的話才是至關重要的,但被陸薄言打斷了。
那個人?她口中的那個人,是誰?
飛機上,我問陸薄言:“你有女朋友嗎?”
陸薄言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反問:“這麼久了,你見我出去約會過嗎?”
“那你談過戀愛嗎?”
“我六根還不清淨,還沒看破紅塵。”他如是說,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怎麼?想談戀愛了?也是,青春寶貴,一眨眼就沒了,不戀愛未免可惜。”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說的好像你已經老了一樣。”
他聳了聳肩,不置可否。的確,他長了一張娃娃臉,笑起來尤其像個孩子,有時候會讓人忘了他的年齡。他常年獨居,喜靜,這兩年除了許辰,居然再也沒有看到過第二個人出入他的公寓。
下了飛機,馬不停蹄地坐上了去往大理的深夜火車。火車上大多都是背包客,大大一個背包仿佛承載了他們所有的世界。我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四處打量著車廂內的一切,車窗外所到之處除了偶爾的星星點點,皆是一片黑暗。不知經過了多少個山洞,數不清了,總之手機信號差得一塌糊塗,打消了我上網打發時間的念頭。陸薄言照例從上車就開始睡,他有個特異功能,就是無論在哪裏身處什麼環境,他都能睡得一派安然。有時候我不禁會想,他是上輩子沒有睡過覺所以上帝補給了他這一世讓他睡個夠嗎?
雙廊位於大理的東北端,門臨洱海,是我們這次的目的地。我不知道為什麼陸薄言會把目的地定在雙廊,此前我曾問過他,他卻三緘其口,隻故作神秘地說:“你一定會喜歡上那裏。”後來我在網上查閱過這個小鎮,去過的遊客拍出來的風景美到沒有天際,我立刻對此行產生了滿心的期待。
陸薄言訂了當地有名的海景客棧,他似乎很熟悉這裏,拖著行李七七八八轉過那些迷宮似的小道,繞過最後一條小路之後,眼前豁然開朗。陽光下金燦燦的洱海映入眼簾,美得不可方物,我忍不住激動地抓住陸薄言的胳膊,上躥下跳地感慨:“好美,太美了。”
陸薄言一臉嫌棄地扒開我的手,主動和我這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劃清界限。這時候我哪兒管得了這麼多,這一天一夜的顛簸在看到這片海的時候隻覺得值了,陸薄言說,我一定會喜歡上那裏,他沒有騙我。
兩個房間,我和他之間隻隔了一麵牆,房間的落地窗外就是洱海,陽台上還有供客人休息欣賞景色的藤椅茶幾,若不是此時陽光正毒,我一定窩在陽台上好好欣賞一番這片美景。
我靠在陽台上,沒過多久陸薄言也從屋裏來到陽台。兩個陽台相鄰,我和他的距離如此接近。他背著光看著我,臉上盡是笑意,少了幾許方才的疲憊。他領著我穿過山河,最終將這片美景送給了我,想著想著,心裏對他的感激越來越強。在我不到二十年的人生裏,他是除了我媽第一個對我好的人,而且不計回報。
當然,有陸薄言的地方怎麼能少的了吃呢?幾天下來,他帶著我幾乎把雙廊所有的餐廳都吃了一遍,還煞有介事地一一點評,比如哪家的肉稍顯肥膩,哪家的肉太鹹或者太淡,哪家的量太少不夠吃……這一趟分明成了覓食之旅。
“陸薄言,除了吃,你還能不能幹點別的?”
“跟你一樣四處拍照?表示到此一遊?”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更生氣了。每次隻要我一拿出相機準備拍照,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把我批判一番,說我不懂欣賞沿途風景,典型的“到此一遊”遊客。我實在不明白拍照哪裏惹到他了,而他對於拍照這件事比我想象得更為抵觸。跟他出來這幾天,我連他一張照都沒拍到過。
這天,一直豔陽高照的雙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在房間裏待了大半天,從陽台窺探隔壁陸薄言的動靜,發現窗簾大開著,陸薄言躺在落地窗口的躺椅上閉目養神,不知是真睡著了還是假寐,我輕輕叫了他一聲發現沒有動靜。於是,我出門繞到他門前,房門隻是虛掩著,沒有關實,我輕輕一推門就開了。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他邊上叫了他一聲,還是沒動靜。看著他,我忽然有些呆了,索性蹲下來,雙手撐著下巴細細將他打量了一遍。不是沒有仔細觀察過他,隻是每次看到的他好像都不是同一個他。他是有自己節奏和世界的人,複雜的內心世界沒人能窺探得到。
他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他是幹什麼的,有著怎樣的過去,他想做什麼,他的心裏可曾住過一個人……這些被我深藏在心底的問題慢慢浮現,從前,我並沒有很強的欲望知道這些關於他的事,但近來,每每與他在一起,總會忍不住想,他是一個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