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派藝術初探
陳雷
福建省晉江縣高甲戲劇團著名表演藝術家、“閩南第一醜”柯賢溪同誌,從藝70年來,通過對生活深入細致的觀察體驗,對技藝長期潛心的鑽研磨煉,創造了一係列性格鮮明、妙趣橫生的醜角藝術形象,形成了獨具一格的表演藝術流派,在廣大觀眾中享有極高的聲望,其地位和影響遠遠超出一個區域和劇種之外。認真總結柯派表演藝術經驗,從美學角度和理論高度加以認識與探索,尋求帶有普遍性的規律和原理,對於繁榮和發展高甲戲藝術乃至整個社會主義戲曲事業,都有著特殊的意義和重要作用。本文試從如下幾方麵談一些粗淺體會,意在拋磚引玉,尚祈方家高見。
“醜角最貴”
醜角藝術是笑的藝術,由醜角的戲謔反語、幽默諷刺所引出的笑聲,恰如一把鋒利的匕首,刺破了各式“神聖”的偶像和偽君子的假麵。醜扮角色是深受觀眾歡迎的喜劇人物,他敢於戲弄、嘲笑那些對手和強者,使觀眾在精神上感到一種痛快和滿足,從而發出熱烈的讚美。由於醜角藝術所顯示出的巨大威力和醜角藝人們所表現的崇高精神,使醜角在整個藝術長廊中占有特殊的地位,發出奇異的光彩。
柯賢溪是笑的藝術的創造者,也是出色的喜劇大師。他以插科打諢、滑稽戲謔見長,尤善於表演各種喜劇性人物,故被人們戲稱為“羅溪”,當年到南洋演出,僑報曾宣傳“如在劇場裏笑死,本院概不負責”。可見他的醜角藝術已到達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境界。
鄭板橋在論石刻藝術時說:“一醜字,則石之千姿百態,皆從此出。”醜中見美,其美在於藝術家燃犀的膽識和燭怪的本領。柯賢溪是以醜行應工而走上舞台的,他雖熟諳高甲戲的生、旦、淨、末、醜各行當,但以興趣和特長專攻醜行,取得巨大成功。他以“醜”扮男女,以“醜”串角色,各顯神通,千姿百態,舉凡女醜的家婆醜、媒婆醜、巫婆醜、夫人醜,男醜的公子醜、官袍醜、衙役醜、家丁醜、賊子醜等等,樣樣在行,得心應手;特別對於女醜,更是傾注了全部心力,成效卓著。可以說,柯賢溪是以自己的絕技之作——女醜的出色表演而進入喜劇的最高殿堂的,柯派藝術也因其極大成功而得以形成與發展。他通過雅美的體態、詼諧的表演、風趣的韻白和不斷的創造性勞動,點綴了生活,美化了心靈,給人們帶來歡樂與笑聲。
成功的醜角,都是“善為笑言,然合於大道的”;優美的喜劇,更是“人生的摹本,風俗的明鏡,真理的反映”。柯派藝術完全符合了二者的要求。如在《金魁星》、《春秋配》、《鐵開花》、《鴛鴦扇》、《鬧花府》、《失金印》、《周古代》、《安南討貢》、《趙美容充軍》、《番婆弄》、《唐二別》、《管甫送》、《鬧茶館》、《妗婆打》、《換包記》、《一吊錢》、《羅帕記》、《櫻桃會》、《張古董》、《掃秦》和《騎驢探親》等等較知名的大中小傳統劇目中,他飾演的男女醜角,或以勞動人民的質樸善良為讚美對象,褒揚他們的愛國熱忱和堅貞的愛情;或以豪強的專橫跋扈為諷刺目標,揭露官府的醜惡,貶斥小人的勢利;真是嬉笑怒罵,皆成文章。這種既極盡尖刻挖苦之能事而又溫文爾雅,既幽默風趣而又不失坦蕩之心的藝術本領,使他的醜角藝術達到“寓教於樂”、“寓莊於諧”的特殊效果,既發人深省,又令人神怡。
千百年來,醜角總是處於社會的最卑微的地位,在一般達官貴人的眼中,他們隻是供人逗笑取樂的“小醜”。然而,人們卻喜歡他,讚美他,給他充分的肯定和很高的評價,無怪乎漢代司馬遷要稱讚那些被當時社會視為“最下且賤者”的優人們:“豈不亦偉哉!”清人楊掌生也說“醜角最貴”。柯賢溪是高甲戲醜角藝術的集大成者,他是偉大的,也是最可貴的。
美的創造
美是藝術的一個基本屬性。醜角之美是通過滑稽性所表現出來的一種賞心悅目的藝術之美。醜角創造的舞台藝術形象,除了必須符合淨化美、造型美、動態美等美學原則外,還應該具有醜的自身的藝術特征及美的形態——滑稽性。縱觀柯派的醜角藝術,我們可以發現它在化妝、動作、語言和性格上有其獨特之處。這裏不妨借用法國作家昂利·柏格森在《笑——論滑稽的意義》一書中采取的用語作為標題,對柯派醜角藝術的滑稽性作一番闡述,以見其生動性和逼真性。
化妝的滑稽性
少年柯賢溪,身材瘦小,長相俊俏,聲音清亮,這是他扮演女醜的優越條件。當他醜扮女角漸趨成熟時,特別注重化妝造型的藝術誇張,從而形成鮮明的滑稽性。比如扮演醜婆子,就身著大紅上衣,黑色肥褲,鑲上美麗花邊,腳蹬紅繡花鞋(俗稱龍船鞋),手拿蒲扇或白綢巾,既表現角色的外部特征,又富有濃厚的地方色彩。臉譜化妝尤為特別,通常是白色打底,兩頰塗上圓形的大紅色,眉毛加黑描長,眼睛誇大,嘴唇染上朱紅色,鮮豔寬大,同時頭紮黑紗巾,發髻梳高,插滿紅白鮮花,具有閩南舊式婦女的模樣和風味。這種化妝造型並不因為過分誇大而引起藝術自身的醜感,也沒有片麵追求劇場效果,糟蹋角色的醜化。而是把看做是醜態的東西,集中起來構成另一種調和,以表現自己的常態,這就是一種美的創造與體觀。
動作的滑稽性
戲曲表演上有“輕若蜻蜓點水,急若驟雨暴風,文如風前玉樹,武如風卷殘雲”的讚語。柯賢溪的表演動作,無論輕重緩急,文武粗細,都是采取變化多端的形式來體現的,他靈活使用自己的體形這支漫畫家的妙筆去描繪人物,既有誇張性、變形性,又有機械性,既豐富又精巧,既滑稽又合理,而且賦予凝固程式動作以生命,處處體現出戲曲表演的歌舞化和形式美,達到新、奇、巧的藝術境界。如《騎驢探親》中的洪親姆,從出場、踩棚到坐場,通過自身的行動,一連串的表演,穿插運用旦角的科步動作和手法,靈活多變,誇張有趣,在行動中創造美,實現美,在行動中產生性格,在性格中產生行動,從而成功地塑造出姿態優美、動作潑辣、性格開朗的農婦形象。
語言的滑稽性
滑稽的語言是醜角藝術的一大特色,它與平易性、通俗性又是密切相關的。明人何良俊在《曲論》中說:“止是尋常說話,略帶訕語,然中間意趣無窮。”柯賢溪作為喜劇大師,他具有駕馭語言的高超能力和張口即來的特殊本領,出言吐詞,有其體腔,有些口白的隨意性很大,但毫無矯揉造作的味道,特別是一些方言、俚語,更具有無窮的意趣、情趣和機趣。他的笑語大都來自生活,又是人物感情的自然流露。舉凡街頭趣聞、村裏軼事,他都能借題發揮,即興表演,隨口編歌,獨出心裁,別開生麵,發人深省。有時沉著的思量,卻摻和著笑容可掬,嚴肅的態度則伴隨著戲謔無窮,既樂人又動人。比如,他用猜謎的方式穿插在戲中,就很有哲理意味,閃現智慧光芒。用“吃蛋”說三個朝代(清、元、明),猜三種藥名(砂仁、神曲、熟地)。“打三下”猜三個官名(提督、都督、總督)。“田”字伸頭(由)、伸尾(甲)、上下伸(申),既幽默風趣,又留有思索餘地。
性格的滑稽性
性格的揭示,是柯賢溪塑造醜角形象又一本領,他善於選擇具有滑稽性格的人物造型,並充分利用性格結構成分的反差性、跳躍性、反常性和怪異性,從不和諧中求和諧。最著名的如《鐵開花》中的“良心賊”、《大團圓》中的“惡後母”,這類人物感情動作的大幅度變化,真是“作得奇巧,下得恰好”。善於運用細膩動人的藝術表演,使觀眾忍俊不禁,這正是喜劇演員的高妙之處和動人之美。
羅丹說:“美,就是性格和表現。”人物的塑造要求體現性格美,對醜角形象來說,則是“美玉出乎醜璞”。柯賢溪在表演中,特別善於並緊緊抓住能觸動人物神經的貫串動作,用麵部肌肉、眼神明暗、語言的高低急緩、腳步的輕重快慢,調動全身細胞,惟妙惟肖地顯示人物的心理變化,從而達到形神俱佳的藝術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