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這信我前前後後看了不知幾千幾百遍。信中的句子,時時都在心頭。往日裏我們在家,也常是她寫幾句詞我寫一首詩來尋著樂趣。她的字便如鑿在碑上一般早刻在我心上,再磨不去。我手裏拿著她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卻是看一遍便傷心一遍。但若不看,又連心都沒有了。我倒願意心被一刀一刀的剜了去,那血是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胸口裏在一下一下的抽了痛,也總比沒有了心要好呀,也總知道心還在胸口裏。雖是受苦,也比昨日狂燥瘋癲要強得多了。師弟,這般天黑不能見物,我就把她給我的信背給你聽。呀,是背,我早已是爛熟於胸。她的信這般說的:‘姊以陋資,獲親吾弟’,師弟,這是表姐的自謙之詞,萬不可以為她真的姿色平庸。她乃是我所見過天下間最好最美的女子。古之美人如西施,我是沒有見過,但現今世上卻是沒有第二個能及得上她的!師弟,你可要記住了。”李文彬應道:“是。得師兄情深若此,自是天人。”任季卿道:“這‘天人’一語,也就相差不遠了。師弟,你聽我背下去:‘姊以陋資,獲親吾弟。且喜居同梓裏,更欣地接芳鄰。夙托鳶蘿之誼,幸分硯席之輝。文字商量,疑難互晰。數年相處,兩小無猜。雖在幼稚之年,已切景行之誌。及夫敘久交深,愈覺情投意洽。歡苗愛葉,賴阿母而栽培;鳳侶鸞儔,幸騫修之撮合。方謂終身有托,夙願堪償;不圖好事多磨,良緣易阻。乃姊以晉妃奉召,遽爾辭家,滯跡都門,未由謀麵。記得頻行之際,辱承吾弟送行,臨歧分袂,言與涕零。嗟乎吾弟,從此山川遙阻,寒暑幾經。所恨聞問難通,竟爾鱗鴻莫達。然當時與弟小別,意謂越歲定可重逢,蓋姊入宮探姊後,原擬早日西還,得以歡諧白首。詎料即遭幸禦,且又冊封為妃。姊雖荷殊恩,實未嚐忘弟!所恨阿姊鬼蜮,皇上昏淫,致使姊於吾弟一片真情,翻成虛意。回憶花前鬥草,月下聯吟,一種相親相愛之情,雖菡萏之並蒂,比翼之雙飛,未足方其情誼也。追昔感今,不勝悵悵。思母念弟,曷任依依!雖宮闈邃密,殿宇深沉,而新愁耿耿,幽恨茫茫,斷非重門深鎖所能限也。所謂“鍾鼓於宮,聲聞於外”,姊心身兩地,而室邇人遙,亦莫可奈何而已。此間耳目繁多,防範嚴密,正如身在樊籠,奮飛無由。雖亦有弟之心,而豈能遽爾解脫?亦唯有含忍須臾,且俟萬一之冀而已,則夙昔之期,其俟諸來世之酬歟!呼嗚痛哉!頃得來問,雖無片言隻語,然一圖在手,勝似千言,披讀之下,無限悲懷。弟心若此,姊恨如何?今圖分矣!悠悠此情,未知何極!’呼嗚痛哉!呼嗚痛哉!”
李文彬聽任季卿念到這裏,連著幾句“呼嗚痛哉!”也不知這一封信讀完了沒有,隻覺任季卿不停地發抖,體內真氣竟澎湃亂撞,心知如此凶險之極,急把內力源源不斷的輸將進去。任季卿卻激奮,努力抬起雙手在身上掏摸,說:“師弟,師弟,我把書信拿出來給你看,給你看,看我背錯了沒有?”李文彬也不知怎麼說好,隻勸道:“師兄情感天地,小弟也不需急著要看。師兄宜保重。”任季卿卻不理會,抖著雙手去摸,越摸越見急躁,竟是“呀”的叫了一聲,語調也變了,慌道:“卻是在山洞裏,都在山洞裏!快回去!快回山洞去!”李文彬聽他說話惶急,便似禍在眉睫,知他人近昏亂。但他如此傷重,又怎能隨便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