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人見兩人旁若無人的說話,而十幾條棍棒又都打他們不著,心正慌亂,忽聽得馬蹄聲響,遠處有人喊道:“袁爺到了!”一匹馬已飛馳而至。後麵幾個差人拚死急走跟來。眾差人都認得來人是與縣太爺稱兄道弟的袁爺,知他武功既高,見識又廣,既是他來了,事好事壞都與自己無幹,不覺都鬆了口氣。
袁爺飛身下馬。差人早帶過馬匹。李文彬見這袁爺四十歲左右年紀,背一口長劍,倒似江湖中人打扮,依稀便似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兩個月走的地方多些,或真在哪裏見過也說不定。又或是身高體形相似也有的。總有些眼熟。”記不清楚,心中捉摸不定。那袁爺已拱手行禮:“兩位請了。”
李文彬拱手還禮,卻不開口。此事原以乞丐為主,由他說話才是。乞丐已看出袁爺身手不弱,他亦早知縣太爺與江湖人來往甚密,也不驚怪,說道:“倒是出奇了,袁爺怎的向乞兒行禮了?豈不是笑話麼?袁爺,你老人家大富大貴,一路高升,指日便可光宗耀祖,龍鳳呈祥。乞兒就盼得袁爺心想事成了,賞下一口飯吃。乞兒是無以為生,才巴巴的出來討吃的。但得有半碗殘羹冷飯填一填肚子,有草棚破瓦擋一擋風雨,便是托了袁爺的福氣。”雙手拱在胸前作揖,似無意間,懷中那一串窄小口袋露了出來。
袁爺似怔了一下,又拱手道:“在下不知閣下大駕光臨,尚請恕罪。這便請閣下到寒舍一敘,任是什麼都好商量。”眾差人聽袁爺說得鄭重,都驚訝得張大了嘴再合不上。李文彬站在旁邊,見乞丐露出的一串口袋有七八個之多,心想:“這麼小一串袋子什麼用的?其中有什麼古怪不成?”見乞丐隨意揚起抖動之間又不似裝有東西,心中隻是納悶。
乞丐已把小口袋收好,說:“袁爺太客氣了。要飯的哪敢到尊府上去!門又高,狗又惡,站在門外還怕老大棍子打來,腿都軟了。”說到這裏眾差人“嗨!”的威嚇一聲,乞丐眼眉毛也不動一下,隻管說下去:“就隻望沿街討一點吃的,求袁爺恩準了。”
袁爺道:“既是尊駕不肯賞臉,在下不能聊盡地主之誼,好生愧疚。隻是貴幫中人在此作案逃逸,正須得貴幫主事之人來作個交待。尊駕便來了,真是有擔戴的好漢子!這事須依了國家法度,便不可按江湖規矩辦事了。現正追捕人犯,縣太爺有令,不準乞丐入城,也是免得尊駕手下弟兄再生事端。王法無情,抗拒則俱成齏粉矣。”
乞丐道:“在下聽得縣官大老爺的公子去了,亦是驚愕得很呐。這兩日已查了,殺人的不是敝幫的弟兄。袁爺也知乞兒雖窮,說出的話卻是句句擲得響的。”
袁爺道:“閣下說的話,在下哪能不信?隻是縣太爺是按國法行事,待捕得人犯,審問清楚了,到時便有個交待。倒不是特別的要與貴幫過不去……”
李文彬聽兩人話中,是“在下”、“尊駕”、“閣下”、“貴幫”一類江湖口吻,不似常見的官民有別,心想:“這乞丐打扮的是什麼幫派的人,叫這袁爺如此小心應付?”忽地心中開豁:“呀,是了,這定是丐幫!這人年紀雖輕,身上卻有七八個口袋,便是長老了。”跟著便想通:“滿城乞丐被驅趕,這長老知道了,自要來查個究竟,安撫幫中兄弟。聽說丐幫中多有敢於承當的好漢子。他乃是幫中高手,公差自奈何他不得。他說不是丐幫殺的,看來就真的不是了。”隻是這袁爺扯上了國法,不提江湖規矩。李文彬也知丐幫號稱江湖第一大幫,誰也不會輕易與之反目為仇。但縣太爺死的是兒子,抬出的是國法,爭拗下去頗難了局。
隻聽乞丐道:“袁爺與縣官大老爺自是官家,要飯的哪裏敢與官家講江湖規矩?隻是王法中有哪一條不準討飯呐?窮兄弟不乞討,喝西邊風麼?搜捕人犯又怎與成千上萬要飯的扯得上幹係?官家一日捕不到那瘋丐,我們便餓一日,十日捕不到,便要餓十日?袁爺平日裏吃得飽,窮兄弟卻早是有一餐沒一頓的,怎再捱得下去?袁爺,便請高抬貴手,仍舊準了乞兒在城裏要飯吧。窮兄弟若無飯吃,肚子便餓;肚子一餓,心火就旺;心火一旺,便易這個那個的了,袁爺又何苦來哉!”
袁爺道:“怪不得貴幫興旺。閣下死纏爛打,軟硬兼施,卻隻為在此討飯。縣太爺不把一眾乞兒收入牢中,已是格外開恩了!這一向誰都知道是乞丐殺了人的,若閣下尋出凶手來猶可說,否則糾纏無益,不如另尋一個去處去!”
乞丐冷笑道:“嘿,正是窮人命苦呀,討一口飯吃不易,又要看人臉色,又要防狗咬被狗趕。好不容易混熟了地麵,卻又教我們眾兄弟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