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堂閉上雙眼，默不作聲。足過了有半炷香的功夫，才慢慢張開了眼，看著司馬千乘說道：“司馬大人說的故事果然好聽呀。咱家倒真要去問一問高寀，有了什麼好玩意兒了。他遠在閩地，倒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司馬大人注目福建，想那邊的什麼事兒將會有助於大人……這個大展鴻圖吧？哈哈！”口中“哈哈”，臉上殊無歡愉之意。
司馬千乘心中暗罵：“你這個沒了卵子肉軟皮鬆不男不女的東西！我把高寀得了異方這般秘要之事亦露了給你，你不多謝我，竟還念念不忘那藏寶圖之事，硬要與我糾纏？難道真有機會恢複男身還不及金銀要緊？難道你把這異方之事奏明皇上，還不是既固寵信，又壓低了高寀，便更勝於積聚金銀嗎？你這鬆蛋想要我鬆鬆口，好來插上一腳？真是讓豬油蒙了心眼了！嘿，隻怕他又不吃豬油。”心中雖怒，臉上卻仍掛著一絲笑容，說道：“卑職愚魯，雖是忙了個昏天黑地，卻不能為皇上分憂，自知罪衍，哪裏談得上有什麼鴻圖？公公真是取笑了。近日聽說皇上有心要看一看西洋人送來的貢物，據說是有什麼自鳴鍾之類神奇物事。那些西洋人到我****大國已有多年，誰也不曾正眼兒去看一看他。如今便弄些奇巧新異的東西來。卑職問過了，各省各地的官員，都很有幾個稱讚西洋人帶來的物品，助其上京進貢。據說他們在路上已走了許多時日了，隻怕還是未能到得京城吧？公公久得皇上恩眷，那是旁人沒法比的，自是明白皇上的意思，對那般洋人的珍寶自當有不同於常人的看法。外間雖有傳言，其實統統是不足取信的。”
那時西洋人初到中國傳教。因其教義與中國自古以來的孔孟老莊諸子學說不合，且又兼習俗懸殊，國人多拒而不納。有西洋教士利瑪竇等人傳教，由廣東而南京，十數年間，進展甚微。他們為了打開局麵，便從本國帶來了許多奇巧精美的種種珍寶玩物，多是在中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沒有人能叫的出名字的東西，要憑借這些物品來打通官府的門路，以借官府的權威來傳教。這一著果然便有些成效，利瑪竇可說已把握了在中國辦事的特點，既漸漸在南京打開了局麵，便又想在京城再獲成功，遂帶了那些奇珍異物進京。馬堂對那些珍寶早已垂涎三尺，一知道西洋人送寶上京走的是運河，他便在半途截了下來，說是保護，又說要查看，便連人帶貨全部留在天津。利瑪竇帶的那些自鳴鍾、古翼琴什麼的，馬堂便全隻當是自己的，常拿來把玩。利瑪竇及其隨員就沒有好運道了，全部遭到軟禁。馬堂暗中使人傳言四方，說些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話，說西洋人以傳教為名欲進京城，必懷不軌之心，總須或殺之或驅之方能免除後患等等。馬堂的如意算盤打得山響，想此計極易得售，如此便能名正言順的殺人越貨，把珍寶據為己有。不料此刻司馬千乘竟然提起此事來，且語帶譏諷，馬堂一聽之下，便知司馬千乘是看透了自己的用心，急忙中便要辯解。他正思索如何開口，卻見門外一個人直走進來，愕然間竟忘記了要說話敲打司馬千乘，心中卻是忿惱：“外邊那些蠢材作死了！怎的不加攔阻，也不稟告，也不聽傳喚，便讓外人走進來？”
馬堂正自惱怒，司馬千乘已開口說道：“淩兄到了。淩兄竟尋到了這裏來？”來人恭敬行禮答道：“卑職參見司馬大人。”又轉身對了馬堂行禮道：“卑職淩鶴壽參見公公。”
馬堂心道：“原來是他。”怒氣便消了些，說：“是淩大人到了。怪不得暢通無阻了呀。”
淩鶴壽躬身道：“卑職來得魯莽，請公公恕罪。”
司馬千乘道：“下官到此，竟有幸得蒙公公當麵指點，真是深感榮寵。淩兄今來，且聽公公旨意。”他是怕淩鶴壽一時疏忽，便在此談及追查賊人之事，故搶先說了算交了底。淩鶴壽如何不會意？再加上本來就不喜多言，當下便應道：“是，屬下遵命。聽公公的示下。”
馬堂見淩鶴壽一派儒雅，實看不出是名震宇內令賊人聞風喪膽的大內高手，心中即說得一句“見麵不如聞名”。但他馬上又記得另外一句話，“人不可貌相”，知道江湖上乃是生死之搏，錦衣衛中亦相互傾軋，一下不對，便身死名滅，哪裏會有僥幸的？當下便說道：“淩大人‘鶴唳九天’威名震天下，咱家是久仰了。哈哈，卻想不到是讀書人模樣。很好，很好！很合咱家的胃口。請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