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堂略一擺手，說道：“司馬大人請坐。”自己便舒舒服服的仍舊靠在寶座之中。他身邊左右各有一個佩刀帶劍的侍衛站著，另有幾個又站得遠了些。司馬千乘告了坐，在一張黃花梨官帽椅中坐下。隨他進來的幾名錦衣衛便散開來站在各處。
馬堂雙眼半開半閉，把幾名錦衣衛打量了一遍，細聲慢氣的對司馬千乘道：“久聞淩鶴壽淩大人‘鶴唳九天’的威名，司馬大人怎的不帶了他來？也好讓咱家能見識見識呀！”
司馬千乘心中一跳，心想自己約了淩鶴壽來臨清城外見麵本是不欲人知，而聽馬堂這麼說自己的行蹤為他所知自不必說，隻怕是淩鶴壽會到來他也心中有數了。怪不得這太監專程遣人叫自己來見他！哼，他們廠裏的耳目也真是無孔不入，連太歲頭上也敢動土了！不知這太監還知道些什麼？司馬千乘心中雖是忐忑，臉上卻掛著笑，說道：“公公太誇獎了！淩鶴壽在錦衣衛中雖薄有名聲，不過是個百戶，怎堪有辱公公清聽？既是公公施恩，待卑職見了他，定攜了他同來拜見公公，以謝公公知遇的恩德。”
馬堂道：“‘鶴唳九天’威名遠播，廟堂之高，江湖之遠，可說是誰個不知，哪個不曉？若如此能人隻做些追蹤查探的雞毛蒜皮之事，未免大材小用了。有人便是如此對咱家說的。咱家知司馬大人目光如炬，當知事有緩急輕重者，乃非常人所及。據說淩大人常年不在京中，奔走於豫、魯、江、浙一帶。真令咱家既羨司馬大人之得人，又徒生渴材之念呀，哈哈！”
司馬千乘命淩鶴壽追查盜賊入宅一事，已在一年之前。錦衣衛耳目遍布域中，消息傳遞極是迅速。這一年中淩鶴壽幾次傳訊回京向司馬千乘稟告，都說隻在江浙皖閩一帶幹事，所追賊人機警異常，且本領亦高，線索便時續時斷。但是最近幾個月裏，江湖間已是流言四起，說“鶴唳九天”所追查的，正是近年來江湖盛傳的百萬巨寶藏寶圖之事。司馬千乘對此事喧騰眾口真是又氣又恨。他身居高位，對嘉靖年間倭寇殺人劫掠之事早有留心。當年倭寇為患，自北至南沿海各地均遭荼毒。朝廷大軍剿滅倭寇，以戚繼光、俞大猷、譚綸諸將帥建功最多，而戚家軍可稱最負盛名。倭寇流竄，沿途與海盜勾結頑抗，在浙汪直、在粵吳平，都是其中凶名極著者。官軍追剿圍殲，大小百仗，有好幾場戰役甚是著名，最終得平定倭患。數萬倭寇為惡日久，在各地掠去的財物不可勝計。而那些海盜匪幫如汪直吳平之輩，亦是經營累年，隻怕他們已是富可敵國。倭寇與海盜兩相勾結，其錢財豈止千萬？當日戚繼光俞大猷合力追剿海盜吳平，可算得是平定倭寇的最後一仗，官軍圍追之下，蕩平吳平巢穴南澳島後，在海上西行窮追兩千裏，直逼得吳平沉海而死。百年倭患亦告平定。按理說是役大捷，所獲財寶必多至百萬計，自必會哄動朝野。隻是司馬千乘費盡心機，查遍了當日往來文案，卻知其中所提到的錢財之數竟然極少，直少到令人覺得汪直吳平之輩加上倭寇，皆窮困之極，比之沿街托缽乞討的叫化子猶有不如！司馬千乘由此認定有巨萬財寶藏在某地，隻是不為人知罷了。於是他大力搜集當年的史料來比較對照，又派人去各地打聽那時的狀況，追查漏網的匪人。但此事又須避人耳目，若張揚開了，弄得人盡皆知，被旁人拔了頭籌，那才叫空耗了心血，隻為他人作嫁衣裳！司馬千乘心智又高，錦衣衛勢力又大，經幾年辛苦追尋，總算有了眉目，知汪直在浙、吳平在粵，皆是已積有無數珍寶。就是隻說吳平，盤踞南澳島幾十年，搶掠得的寶物是數也數不過來。那南澳島遠在萬裏之外，倒算不得什麼，要到島上去也還不難。但難的是，就算到了島上，這南澳島方圓廣大，又怎知這千萬萬數不盡的寶物藏在哪一個坑、哪一處穴？司馬千乘求之不輟，在當年戚家軍行軍布陣剿匪報捷的一大堆文牘之中細查，竟有所獲，查到了些許語句，印證當時參予戰事的老兵所言，知有匪人逃脫，其人或知藏寶之秘，幾十年間輾轉潛藏，正停留於淮北一帶。他急忙令就近的鄭如虎追查。除此之外，司馬千乘還在那一大堆無人再看的文章奏折中意外地發現了一張南澳島地圖，便似個橫放著的葫蘆，左小右大，圖中有些記號，又有圓圈線段不等。司馬千乘用心揣度，認定這圖必與藏寶有關。不過其中多有不解之處，如左上有一“水”字，就不知是什麼意思。自淩鶴壽追查去後，便得報鄭如虎徒勞無功，心中正怒，江湖上又傳得有藏寶圖之事，弄得沸沸揚揚，甚至說江漢雙煞、崆峒三英亦有藏寶圖在手的。司馬千乘心中焦急，恰好近日淩鶴壽順運河北返，司馬千乘為了避開京城中人多耳雜，特令淩鶴壽來臨清城外見麵。這大太監馬堂本在天津，不料特特的竟在今晚上在臨清約見，見了麵又大談“鶴唳九天”什麼的，顯然是有所為而來的了。司馬千乘定下神來，陪著馬堂笑了兩聲，說道：“公公越加誇獎，下官卻是汗顏無地了。公公明鑒，廠衛雖有隸屬，卻隻如一家一般，都是為皇上出力辦事。各位公公開礦辦稅，如陳公公在湖廣，楊公公在雲南，高公公在福建，全國各地，都有錦衣衛的下屬跟了各位公公隨時聽命的。他們也一如公公廠裏的人，總是一個忠字當頭，忠於皇上，忠於公公，忠於職守，忠心赤膽，都是他們為皇上效命的福氣。隻是朝廷之上，卻有人不明事理，竟有說開礦辦稅，民窮國弱，搖動國本，人心不安。更有人胡言各位公公辦稅收銀，孝敬皇上入於內庫的十無一二！這些人該死了，卑職記得他們似乎是這麼說的：入於內帑者一，尅於中使者二，瓜分於參隨者三，拐騙於土棍者四……這個流言蜚語，自是當不得真的。下官是早已令手下嚴查了。此等謬論，比當日朝上某人胡言‘費錢十萬開礦隻得銀七萬’之類厥詞更具險惡用心。不單欲廢開礦收稅之事，直是要陷諸位公公於不忠之地矣。若是上達天聽，皇上震怒，便枉費了公公的一片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