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彬已猜到猴子定是進洞去了，便小心往裏走。起初幾步，倒還光亮見物，覺此洞尚寬敞，草生茂盛，不似有人居住。再走幾步，便覺昏暗，外麵的光已到不了洞內。他摸出火折，打亮了前行，越走便越見狹窄，未幾便隻如一條窄窄的通道，黑黑的也不知有多長。他看不清猴子的去向，見前路不測，便猶豫起來，正忖度或進或退之間，聽得猴子“吱吱”的叫聲從裏麵傳出，聲甚惶急，似是遇到了什麼緊要事，正需旁人援手。李文彬想起林中遇豹之事，不再猶豫，舉了火折便朝裏麵走去。
他順道而行，走了不多幾步，轉個彎，便覺開闊。猴子已迎出來，“吱吱”急叫一通，扯了扯李文彬的衣衫，鬆了爪子自往裏走。李文彬緊跟了幾步，眼前見到的情景真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這山洞裏麵居然亮著一盞昏昏的油燈，一個人側了身子半伏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生死。猴子正蹲在這人身邊叫喚。
李文彬萬想不到此中有人。見此人伏在地上，並無聲息，猴子在旁不停的叫，想到此猴靈異，不比尋常，猴子與此人定是大有關聯，或者他就是猴子的主人了。便即過去看個究竟。猴子見他過來，指手劃腳叫得更是急了。
李文彬剔亮了燈，滅了火折，蹲下身來察看。燈光之下，見這人須、發、眉盡皆白了，皺紋如溝壑般深深刻得滿麵滿額都是，看不清臉色是黑是灰，身材中等，瘦骨嶙峋，簡直是除了皮就是骨，年紀是老得看不出有多大歲數，阿公和他比起來幾乎可以算是年輕人了，說他九十一百似乎也差不太多。李文彬見他衣衫破舊，一無動靜，隻是隔許久了胸口處才勉強有些微起伏，於是壯起膽伸手探摸，尚覺溫熱，便稍稍放心些，於是提高了聲音叫道：“老人家，老人家！醒醒，醒醒！”
叫聲中覺那老人似乎動了一下。李文彬見他似仍有知覺，真個鬆了一口氣，便轉頭向四處打量。見洞深處似乎堆了些東西，其間像有個水罐，遂起身過去，拿起來一看，果然是有些水在裏麵，心中便喜，急提罐走到老人身邊，慢慢倒了一點水在老人口中，心中想：“喝些水，當會好些吧？”
老人喉頭竟動了幾下，口中的水雖有許多流到了身上地上，倒也有些是到了他的肚中。李文彬見了更是歡喜，又再給老人口中倒水。這回是老人的頭動了一下，口中的水不曾咽下，反倒全部灑了出來。
李文彬放開水罐，伸手扶著老人，輕聲說道：“老人家，你覺得好些嗎？”那老人忽然睜開雙眼，眼神空空洞洞的向著不遠處，好一會，慢慢的目光轉過些來，漸漸似會得凝聚，呆呆的望著李文彬的側麵，渾濁的眼珠倒見得有了點活氣，肩部微動，竟似要伸出手來抓住什麼的樣子，口中斷斷續續的低語：“汝……汝終是……還會得回……”聲音低沉嘶啞，渾不同於當地的口音。李文彬聽不清他說了什麼，見他努力伸出極枯瘦的手隻是搖擺不定，一似風中蘆葦般曳動，便輕輕握住了老人的手腕，要把他的手放好了，說：“老人家，你有什麼話，可對我說……”
那老人忽的反手一拿，已握住了李文彬的手腕。雖是氣力不加，速度不快，方位卻極是巧妙。李文彬不虞有此，避之不及，心中正一驚，卻已馬上覺得握著自己的手軟弱無力，被老人拂過的穴道隻如象微風吹了一下，並無不適，便任由老人拿著自己的手腕，聽他喃喃說道：“汝歸來了好，歸來了好……汝是吾徒弟，即如吾的孩兒一般，以後都是汝的……汝說沒拿就是沒拿，吾隻怕汝記不真帶了出去……若散失永不能重見天日……汝久不歸，可知吾實在記掛……世上人心險惡，該當都殺卻……世上人人皆可殺，隻剩下汝，剩下吾，剩下猴王，”此時猴子又叫，他要轉過頭去看，卻不能如願，隻盯著頭發亂紛紛的李文彬說話，“須牢記它是猴王，吾是人王。可惜世上事不如意者十八九……然吾老矣，來日無多，幸得汝還是歸來了……今後汝當是一人王，攜一猴王……嘻，世人欲殺吾，吾亦欲殺世人，殺了幾十年，吾還是吾。哈哈，”笑聲從喉頭中擠出，隻是陰慘，殊無歡愉之意，叫人聽了是說不出的難受，“汝會歸來就好，這洞中……之物，就由你……由你……”眼神迷亂，聲音越來越啞，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