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彬聽到這裏,想起阿公從前講過的話,心中頗為不解,便問:“阿公,祖師開創武學新境,且助太祖高皇帝開國有功。想來不開宗立派,傳人或不及武當少林般多,但武功堂堂正正,不是邪魔妖怪,怎的不可在江湖上露麵呢?”
俞浩然歎道:“這倒不是武林中正統與外道之爭。我剛才不是說過,由於形勢變異,祖師才起意授徒嗎?當日皆因皇家爭鬥,天下大亂,才有了我們這派的武功流傳。你且聽我說下去就知道了。
“那時太祖高皇帝在位日久,年歲漸高,而太子早死,皇孫仁厚,常侍左右。然大位當傳於誰人,頗為難決。本來四子朱棣文武兼資,太祖亦頗喜愛,嚐讚其雄才大略,乃可成大事之才。但若傳位於朱棣,則不合統緒,因長子雖亡,多子猶在。說是擇優而進,然太祖亦知四子朱棣機變剛毅有餘而仁厚不足。若傳位於他,將起紛爭是不必說了,亦恐非朱氏之福也。太祖百般計較,反複權衡,遂傳位於孫,就是建文帝了。然太祖知建文雖仁厚,亦稍弱。相傳當日太子、太孫隨侍在側,太祖見天上一彎新月,遂以為題,命賦新詩。太子詩雲:‘昨夜嚴灘失釣鉤,何人移上碧雲頭?雖然未得團圓意,也有清光遍九州。’太祖聽罷無言。太孫亦呈詩曰:‘誰將玉指甲,掐破碧天痕;影落江湖裏,蛟龍未敢吞。’太祖亦不之喜也。蓋父、子詩中‘未得團圓’、‘影落江湖’之句,太祖以為皆非吉兆。且詩句輕巧纖小,乃是讀書讀出來的,不似胸間大有風雲者。亦所謂一語成箴,其後太子早亡,建文遜國流落。此乃我等為之刻骨銘心之事了。不過這是後來的事,當時自然不知。太祖雖不喜建文懦弱,然終立之為帝。太祖亦怕建文年幼識淺,受製於大臣,早就把跟他打天下的臣子掃了個幹幹淨淨。常遇春早死,徐達自殺,劉伯溫歸隱,已算有好收場了,餘者多被其大開殺戒。像什麼胡案、藍案等等,一時間也不知殺了多少人。太祖卻還是放心不下,臨終前又囑托祖師護衛建文。祖師應之以‘盡心竭力。’太祖知祖師一諾千金,祖師既如此說了,就是把責任擔了起來,亦當保得建文無憂了。但貴為天子者可憂之事何止百端?太祖雖搜盡心腸的安排,兀自放心不下,然大限已臨,亦隻有撒手西去。
“建文帝即位後,深以外藩勢力過大為憂。其實帝與眾位藩王,乃是叔侄之親,這時卻要互相忌恨斫殺起來。太祖臨終已見及此,但都是他的子孫,卻不知如何處置為好。亦有人雲,若太祖不是如此大殺功臣,朝廷上仍有能征慣戰之將,則燕王未必能勝。話非無理,但卻已是空談無益,叔侄相爭之大禍,終是不可避免了。
“那是建文元年二月,燕王朱棣來朝,登陛不拜。監察禦史已劾其大不敬。其後戶部左侍郎卓敬上言曰:‘燕王智慮絕人,酷似先帝。北平強幹之地,金、元所由興也。宜及今徙封南昌。羽翼既剪,變無從生。萬一有之,亦易控製。夫萌而未動者,機也;量時而為者,勢也。’建文帝曰:‘燕王至親,何及此?’卓敬曰:‘楊廣之與隋文,非父子耶?帝王之孝,在安社稷,小節非所論也。’話已經說到這種地步了,但建文帝隻說再思,終是不能行事。由此也可以預知日後之事了。事雖未發,而相互猜望之心日甚。或當此形勢,竟行卓敬之言,防微杜漸,陰絕禍本,天下又另一局麵?然建文帝不能見機而作,優柔不斷。三月朱棣還燕,時機便逝。燕王入京身試,已知建文左右無人行事柔弱,亦知建文忌各藩坐大,各自猜疑。燕王因勢利導,遂與各王相通勾結,以為抗拒之道。本來朱棣子高煦、高燧仍留京城,朱棣亦不敢異動。誰知到了四月,朝廷竟遣二人北歸燕地。當時魏國公力主留下二人,然其弟徐增壽與燕王親善,建文帝卻問計於他,結果當然便是放還了。大臣齊泰亦欲收押高煦二人,但黃子澄竟說,若不放,燕王造反就有借口了,還是放了好。過不了兩日黃子澄卻又悔了,但要追也來不及了。高煦高燧兩人還有不急急逃竄的?據說朱棣見兩子歸燕,大喜過望,更固起兵之念。說起來還早在洪武初年,山西葉居升曾應太祖求言詔時上言道:《左傳》有言,‘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此京城太叔叛鄭莊,臣之力可抗君也。而皇上分封各王子,居城數十,衛軍萬人,誠恐數世之後,尾大不掉,然後再謀削之地而奪之權,則起其怨,如漢之七國、晉之諸王。若否,則持險爭衡,擁眾入朝,防之無及也。惜乎太祖當日不聽,反而怒葉居升妄言,將他係死獄中。唉,如此求言欲求何言哉?依詔而言反自身足以添禍。想卓敬之言未招禍已是大幸了。雖然,臣民為主分憂乃是本分,然招來殺身大禍也未免太這個了。到得太祖臨終,局麵已成。太祖在,各王還不敢啟釁,等到太祖龍馭賓天,哪裏還用得著‘數世之後’,藩王抗命作亂,就隻在目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