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剛才廖大人如鐵被磁石所吸,眼睛對著破洞直直的看,再不會轉動。看在眼中的是一張皺紋滿布溝壑縱橫的臉,臉上一雙眼睛似空洞無物,竟又似氣象萬千變化莫測,看著這樣的眼神如同進入一個吸盤,全身心一直深深沉下去,竟完全不知自己正在什麼地方,要做什麼事情,狂亂的心思正如風暴雷電交加轟鳴,忽然,亂哄哄的心中一時如死了般默靜,身如冰炭同爐,忽冷忽熱之間不由自主的就要飄蕩起來。此時便覺得自己緊盯著的已經不是原來的眼神臉孔,而是閃爍的星光,又覺得自己在星光下從山上下來,已經走到一處險峻的所在,須極小心才能一步一步捱得過去,卻已經記不起自己為何要到這險處來。耳邊有什麼東西一直“嗡嗡”響,心內有又是思緒翻湧如狂風巨浪撲岸,喧囂得很,但覺得腳下卻漸漸的平穩了。再走得不遠,漸覺平靜些,發覺自己原來正行走在昏暗街巷之中,兩邊是高高低低的屋宇,四周不見行人。他漸漸記起,自己是要到老趙被人襲擊之處查找線索,須盡快趕去。剛才心神浮蕩,已記不起走過的街巷見到什麼,大概是有一陣子神不守舍罷了。
他覺得心內有點說不出的異樣,一時又不明白是什麼道理。再走過幾條街道,也就漸趨安定,適才略略古怪的感覺已經掃清,心想:“要細查那地方有什麼線索才是正經。”
前麵大樹下就是昨日老趙出事的地方。廖大人上前查看,忽覺得四周靜得出奇,漸漸的背脊似不斷有涼水澆灌,心中越發覺得冷颼颼:“昨日老趙在此出事,今日老子該是菩薩保佑洪福齊天罷?”惴惴不安之中,掉頭逃跑未免太丟架子,隻得硬著頭皮察看。
他繞著大樹轉了一圈。大樹下無絲毫可疑之處。再看街巷並不寬敞,而周圍人家再無一絲燈光露出,心中說一句:“奇怪。”便自循著街巷屋鋪牆邊逐步的看,一路卻看不到可注意的物品,也聽不到任一個屋鋪內有任何聲音響動。他便越是心慌,瞻前顧後間就怕靜靜的黑夜中有什麼怪物撲出噬人。正慌亂之中,忽然醒悟:“這裏的人都關押在衙門裏,還是自己下令押人的,哪裏還會有人弄出響聲?真是自己嚇壞自己了。”
心安下來,便覺得剛才檢視不細了。須得再重新細看才是。於是他又沿街走一趟。
依然是不見可疑之處。略有失望,不過也算得在意料之中,也就當是來此一趟求得心安就是了。他覺得已是盡職盡責,亦太對得住老趙了,轉身便往回路走去。才走得兩步,竟聽得有聲音響起:“大人請留步。”
廖大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魂飛魄蕩,慌忙中急抽腰間佩劍,顫聲喝問:“你是什麼東西,敢在黑夜裝神弄鬼?錦衣衛可不會同你客氣!”
那聲音道:“是呀,大人也聽到了,在下適才說的是‘大人請留步’,是罷?在下知道大人是錦衣衛,也知道錦衣衛名聲極響,才這般招呼呢。”話聲中,一間屋子的門“咿咿呀呀”響著慢慢打開,一個人從裏麵慢慢踱步而出。廖大人看時,這人身材不高,與自己相比差得太遠了,年紀呢,黑暗中看不真切,怕有五十歲,算得是老年人了。
老者上前來,拱一拱手,說:“大人有禮。在下見大人在此循回往複,欲罷不能,想是有什麼東西要查找的模樣。敢問大人在查找什麼?或者也正是在下極有興趣的事物呢。大人可否分惠於人,吐露一二?”
廖大人見這人明知自己是錦衣衛,居然若無其事,而這附近房舍早清空了沒有人住,便知道這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埋伏在此等候自己,這個家夥隻怕是動輒殺人的魔頭也說不定。心中極後悔自己什麼“戮力向前”的出來這一趟。但眼前要緊的是如何脫險,千悔萬悔也無濟於事。他盡力按捺狂亂的心思,隻希望自己說話的聲音如常平穩:“原來小人在此打擾了前輩,小人冒犯了,尚祈前輩大人大量,恕小人不知之罪。小人在錦衣衛混一口飯吃,受上司差遣,也隻是四周巡查,以保一方平安。若前輩肯見諒,小人這就離去。”說完,把劍插回劍鞘,以示沒有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