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毓蓉所在的小工廠還是依著農村的習慣,春節期間休假一個多月。他去後,就她一人了,四周靜默一片。她躺著,並不在特意地想什麼,可是各樣的想法此起彼伏,與她的身體狀況正好相反,活躍得很。她順著他的腳步,想象他應該過了郭家灣的溝了;一會兒又認為他可以望得到徐家嶺了。他去和爸爸、陳主任商量病情是合她意的。她一直認為隻是食欲太不好,影響了身體,現在她產生了“難道真是這樣嗎?”的疑問,她的病使她自己也擔心起來。爸爸、陳主任知道了她的病情肯定會很吃驚、很難過;剛參加工作,結婚,還沒來得及報答他們,就要他們擔驚受怕,想到這些,她又分外傷心,自己埋怨起自己來了。
她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憋悶,很累,體力不支,又好象在地裏幹活,出了很多汗。她習慣性地撩起衣擺擦汗,可是手卻動不了了,怎麼掙紮也不頂事,雙手似乎是被無形的繩索絆住了,其間夾雜著一陣額上的汗水消失了的快意。又一陣掙紮後,她睜開眼,朦朧中她看到莫德英在用手巾為她擦汗,德英媽媽抱著孩子立在一旁,她知道剛才她是睡著了。她剛明白過來,就露出了一絲笑容,她示意不必要幫扶,靠著床頭坐了起來。
“謝謝來看我,是韻琛來說話了吧?”她又轉向德英媽媽表示謝意。
“毓蓉,我早該來了,一是娃兒拖著,另外不是他說了,想不到病有這麼重的,你自己最了解自己,到底哪兒病了,不能再拖了,還是上醫院治療。”
徐毓蓉又露出了一絲笑容,德英的急性子是時時處處在的。小姐妹的友誼,丈夫的情義使她深受感動,她在意識裏咬了咬牙,要自己堅決與病抗爭到底。
她讓她們等他回來了再回去。她知道她們沒有使用過煤爐,她對她說,她們一起到外屋說話,由她來看著她們做飯。於是她們都轉到外屋裏了。
吳韻琛離開公社機關,走了一陣,有意無意地回頭望去,看到陳主任還站在門洞裏看著他。他站住了,朝陳主任揮手,做出讓他進院子裏去的手勢,他看到他進去了,就回轉身快步上路。
出了鎮,上公路,雖然還是急急地趕路,但他腳下的感覺踏實了,人也輕鬆了許多。一個至親的親人,看起來病得很沉重,而這一切似乎要他獨力來承當;現在,由陳主任進行了安排,事情就明晰了;他隻要去做好他吩咐的事就行了。陳主任同意明天就就醫,老徐和他直接從文市去地區醫院,他們從廠裏出發去醫院。很快他來到去徐家嶺的路口,要下公路了,他抬頭看了一下遠處,他回憶,就在這兒,他跟著她走上鄉村的路,第一次去她家。回憶的意識一閃而過,他看了一下腳下,奔徐家嶺去。
吳韻琛繼續趕路。剛才老徐為了招待他特意準備了中午餐,他沒顧得上吃,老徐也很理解他。他讓老徐寬心——他們互相說了許多讓各自放寬心的話——他說明了陳主任的安排,就告辭了。
出了村,走在第一個上下坡的路段上,他的心已經到了徐毓蓉的身邊。治病,病;病,治療,這些占據了他的全部思考。他在認真地對待陳主任的話——陳主任要他作好經濟上的準備。他是在陳主任的提示下,才想到“錢”這回事的。他覺得,工作以來的積蓄該是可以滿足醫療所需。以前,他從來就沒想到過他的這些積蓄有朝一日會用作醫資(他的身份按當時的規定屬於“技術幹部”,和工人一樣,看病是不要一分錢的;她是農村戶口,看病的每一分錢都要自己承擔;當時農村的合作醫療體製不包含這些病例)。他又一次回想起剛才經過的那個叉路口,他第一次隨著她上她家,她特別地讓他“想好了、要走上農村的路了”。此刻,他真切地覺得,她當時說這話是含有深意的,而且現在是他實行諾言的時候了。
他步上一條丘陵的背脊,雖然望不見,可他知道再這麼上下坡幾次,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