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3)

漢中的時令比吳韻琛的家鄉杭嘉湖一帶要早二十好幾天,剛交五月中旬,本地開始夏收、割麥子了。今天他們要把脫離機運往公社試用。依照漢中農事方式製作的機器比樣機多了個集存脫粒的方鬥,機器安裝在方鬥左右麵的鬥壁上。解放牌卡車的後欄板打開後,可以裝運四台機器。他們運了機器早早地上路了。

公社機關大院裏,人們一早就忙開了。木牌樓正在搭建,已經派出采集青樹枝的人員。彩旗、大字、標語各樣必需品都已備齊,隻等現場布置。兩位書記去了漢中,迎接地區、縣的人員;陳主任在家具體指揮。新農機的試用工作容不得一絲差錯。領導們周密的計劃裏,今天是“自己人”先進行小範圍試用、驗證。如果小範圍試用順利,明天正式由上級一起進行試用、驗證。盡管人力脫離機在有些地方是司空見怪的了,但在這兒它還是“新農機”,就是在公社職工——他們是本地見多識廣的一族——裏還有許多人持懷疑態度。

裝載脫離機的卡車輕車熟路,吳韻琛、徐毓蓉與駕駛員注視著前方,互相在說著車上的機器。國家的發展帶動了方方麵麵。盡管程度上有差別,三人都為這種偏僻的地方能用上機器而高興。在他們二位,或許多了一份感慨,畢竟從去漢中取樣機、圖紙到今天,他們參與了全部的工作。徐毓蓉還想好了自己在試驗工作中的角色內容和態度。

脫粒機在人們的翹首企盼中到達,按陳主任指揮,車輛直接開到地頭。幾乎全機關的人員,加上車上下來的二位、大隊裏選派的十來個精壯勞力,一夥人跟著陳主任朝鎮外走去,他們摩拳擦掌,熱情高漲。

正式試用脫粒機的田塊是經過實地踏看的,選中公社機關所在地鎮外文市大隊的一塊麥地。麥地緊挨著主幹道,有兩畝地。主事者的意圖是在半個小時內一鼓作氣完成作業,來顯示新農機的威力。今天的“小試”安排在附近另外找的一塊地上進行。

他們來到小試的地裏。生產隊派工的幾位婦女正在做準備工作——割麥子。她們見大夥來了,就放下手裏的活,打起了招呼。很多人就一湧而上,割的割,捆的捆,替代了她們。因為人太多,看起來像是在做遊戲。機器被搬到合適的位置,安排妥當;有人在附近插下一些彩旗——計劃裏今天不用彩旗。

脫粒機的操作並不複雜,唯一的技巧是啟動時要盤動滾輪,帶動踏腳板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很快,有意願的人都學會了。看著捆成捆的麥子有一些了,在陳主任許可後,大家七手八腳就試著操作起來。機器的功效使在場所有的人——吳韻琛也隻是在家鄉看到過,自己並沒有使用過——大感意外。這麼多人割,這麼多人捆,竟然供不足一台機器的使用量。大夥兒更起勁了,割的拚命割,捆的拚命捆,踩機器的盡力踩(這是不需要的),半個小時不到,一畝大小的一塊地竟收了個精光,而且麥秸都堆放妥了。剛才還有一個有趣的鏡頭,徐毓蓉站在中間,兩邊兩個男性同事,一起奮力地踩脫粒器,樂得像孩子一般。

大夥分散在附近紛紛議論。陳主任十分高興,他思考了一陣,召集了吳韻琛和幾個幹部進行分析。他們總結了幾條出現的問題。一是明天正式試用的重點要轉移到割和捆上麵,機器的能力是足夠的;二是麥粒飛灑比較嚴重,要用布進行遮擋;還有要由生產隊社員來進行操作,現場秩序要控製好,今天下午對社員進行培訓。陳主任指派吳韻琛、徐毓蓉協助大隊領導工作,遮擋用的布由公社準備。陳主任的事理很明析,從體製上看技術由吳韻琛負責,而指派徐毓蓉是便於組織婦女收割和捆捆。計劃要求他們今天晚上回到廠裏,準備明天發運所有的脫離機。

午後,他們來到明日試用機器作業的地塊,生產隊社員正在收割,四台機器已經轉移到了這兒。生產隊出動了幾乎所有的勞力,大隊派有現場調度人員,對公社下達的任務下麵都不敢輕慢。

社員裏麵有徐毓蓉的初中同學,有些人知道她是小學老師,在公社裏工作,對她都比較親熱。她操起地頭的鐮刀,與他們一起幹起來。吳韻琛雜在捆麥子的之間,認真地貢獻他的力量。這種大呼隆的作業方式當時實行了二十年還不到,作業的人們倒是很坦然,大家一邊做活,一邊說著葷的、素的段子,一付愉愉快快的情景。徐毓蓉看著沒割的麥子剩下不多了,她和大隊的調度員商量了一下,於是就決定剩下的地塊留著明天機器試用時割。

對社員們的培訓跟著進行。一部分人七手八腳盤動機器,社員排了隊踩踏板。腳的上下踏動能使滾輪轉動,很多人都興奮極了。他們一高興,就狠勁踩,滾輪飛速旋轉,發出轟、轟的諧音。培訓工作的重點是說服他們明天保持有組織的作業秩序。大隊調度員剛試著開始講話就進行不下去了,他一說話他們就笑,你越一本正經的樣子,他們越是哄得起勁,特別是年輕的“媳婦”和姑娘。還是徐毓蓉把他們召集攏來,站在他們中間好好跟他們說話,說明明天是地區和縣的人來現場,還有外公社的許多參觀者,說明了保持秩序的重要性。盡管看起來“說教”的效果是有限的,也隻能這樣了。不過,按以往的經驗,臨到陣上了,社員是比較聽話的。村裏的人生活安排和公社員工是不同的。他們上午八、九點鍾到現在已經比較久了,多少顯出疲憊的摸樣。徐毓蓉看在眼裏。她讓他們休息了一陣,與大隊調度員統一了看法,就招呼社員們收工。

大隊調度員和社員的離開,倒顯得公社員工的生活安排與村裏人不同了。徐毓蓉與吳韻琛不著急回公社。

太陽雖然偏了西,威力還是不小,天比較熱。他們帶著草帽,她引路,在成熟待割的田間走著。周圍在總體上是丘陵地貌,但從小範圍看,呈現出多樣的景觀。四野裏,田畝高高低低、溝叉交錯其間。幾乎每一個角落社員都灑下他們的汗水,現在終於要收獲了。然而,收獲是一年兩次最辛勞的過程,人們需要把捆頭高高舉起,重重地砸在禾桶的側壁上,麥粒掉下來了,才能實現他們的期盼;現在辛勞終於可以部分得到減輕。他們體會到了最近一段日子工作的價值,心裏同樣漾滿收獲的情感。

前麵稀稀落落的一行樹逐漸清晰起來,樹幹之間襯著樹梢,隻看到樹梢的樹長在低些的位置,那是鳳家水庫的所在了。他們衝著它們而去,水庫邊樹陰下應當陰涼些;而在徐毓蓉的心裏是另有她的想法的。

他們在樹陰下,手把草帽扇涼,一邊說著她們的話。他在他的右手邊的水壩上看到“鳳家水庫”四個大大的紅字。清澈的庫水有八分滿,人們作了準備。夏收一旦結束,村民要栽下一年中的主要期盼,水是必不可少的。

“那一麵的背後是什麼。”徐毓蓉指著對岸說。吳韻琛一時沒顧上說。

“怎麼這麼快就記不住了,好狠心喔。”“嘻、嘻。”她也感到說的話與自己心裏的情感不符,笑出來了。吳韻琛記得十分清楚,何況時間相隔並不遠。隔著對岸的,是她騎了車載著他高速衝下去的長坡;從右手邊的大壩上下去,是虯曲在林地中的小道,他們在回公社;戴勝鳥舞一樣的飛動,好象在你等我、我等你的自然意境。他回答了她的考題,她高興地打了九十五分。

盤桓了一陣後,他們回公社,向領導彙報下午的工作。他們在公社食堂裏用罷晚餐,天光猶在,他們知道徐家嶺村裏的爸爸和位於工地上的小巢在召喚了。

徐家嶺村和工地基本是順道,自從第一次走過後不知道又走過了多少遍。今天他們又共享起“走著”的快樂。“弟弟去了陽安鐵路工地,爸爸應該是更孤單了。空著手不要緊,和爸爸在一起,說說話,讓爸爸看到我們雙雙對對的,比什麼都強。”徐毓蓉這樣想著,似乎冷落了他一小會兒。她即刻感覺到他有些“安靜”。

“韻琛,是身體有些不舒服?”他被她的話撥弄了一下,回複到狀態。

“那在想什麼呢?”

“我想,要不了幾天,我要回廠了。”她明白了。

“不成在公社裏一直工作下去?‘此地樂,不思蜀’了?那哪能行?”

“倒也不是。主要是我們不能時時處處在一起了,另外,該想個什麼辦法才好。”

“傻的哥,我可以早出晚歸的,不要為這事擔心。這種時候,能走路的鄉下姑娘就有優勢了,我還高興呢。”徐毓蓉認為他真有些憂鬱,故而盡力使氣氛輕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