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山裏氣候差別很大,真可以說是二重天。早上出發,她們一身上下冬天裏的服裝;午後到達漢中時,滿街的人都穿著襯衫了。她們每越過一重山就脫掉一點衣服,最後隻剩下了不合時宜的棉毛內衣,但也隻能這樣了。
地區供銷社的車輛把她們送回公社。兩位書記、陳主任和許多工作人員都和她倆道安握手。全部是好消息。新式脫粒機已經全麵完工,隻是公社裏庫場不夠,暫時存放在廠裏;地區上驗收過了,非常滿意,表揚了公社和領導;還有一個多星期就要試用新式脫粒機了,公社和工廠決定吳韻琛再在公社裏工作一些日子。喜宴邀請被證實是莫德英、小蔡發出的。公社同意了莫德英、小蔡的要求,破例讓徐毓蓉這幾天去陪陪莫德英,一直到喝過喜酒後再回公社工作。吳韻琛這段日子將與陳主任一起工作,公社、大隊、縣和地區有關部門間有許多事務要辦。陳主任情緒起飛,主動言聲,很久了,趁這次喜酒的機會,一醉方休。
晚上,大家都歇下了。宿舍裏徐毓蓉以書為伴,同室的郭書記在做毛線活。徐毓蓉一直把她看作自己的女性“長輩”(郭書記比她大不過十歲),許多心曲都向她吐露,“郭書記,我的事你們不會一點沒聽說,您覺得……”
“小徐,莫德英、小蔡來過公社幾次,她們很關心你。公社領導和一般群眾都為你高興。小吳人忠厚、有文化、有能力,對你比較鍾情,你可以有個態度。”
“吳韻琛對我好,我很願意接受他。可是,我怎麼看都對自己沒有十足的信心。”
“有這種想法,我是十二分理解的。當初我還不和你現在一樣,老王是付連級,正兒八經的國家幹部。剛開始接觸倒不是太發怵,越是相處到深了越是心裏七上八下的。”
“那您怎麼衝過這一關的呢?”
“主要是我認定他對我好,我也十分地喜歡他,哪怕後來有變化也值得。要說‘衝過這一關’恐怕永遠不可能。就是現在我還沒能‘衝過這一關’。”
“郭書記,您怎麼還沒過關,那怎麼才過得了呢?”
“這些隻能在生活中體會,我也說不明白,說了你也不明白。現在我指望著老王能上個營級,隨了軍,我們我們夫妻就在一起了,一家人就都是城市戶口了。”
“郭書記,您真不易。”
“你還年輕,不要去考慮這個不易、那個不易。隻要你覺得幸福就大膽地追求。”
“郭書記,我聽您的,隻怕臨到關頭還要您的鼓勵、幫助。”徐毓蓉手裏拿著書,書的內容飄渺而又遙遠;搖車靜靜地在那兒,她很多日子沒摸過它了。郭書記關切地叮囑她,鼓勵、幫助一定是少不了的,關鍵是你自己要把握好自己。在郭書記看來,莫德英就處理得比較好一些。
徐毓蓉和其它與她一樣身背戶口困惑的姑娘有時是很為難的。以前人們的生活經驗裏沒有這方麵的內容。事實上,人的行為準則是一代一代相傳、循序漸進的,所以她們在前人無人經曆過的“遭遇”麵前沒了適從。
郭書記讚許莫德英把持這種“一農一工”式婚姻的能力,她還對她當天婚禮過程的安排很感興趣。她既不是入贅;小蔡工地上的宿舍又不能作為迎娶的“洞房”;農村裏,房屋又是個最敏感的“不動產”問題;安排當天儀式的全過程是需要智慧的。所以她與徐毓蓉相約,明日一早由她陪伴,一起上莫德英家,這樣吳韻琛也免除了剛把她送到目的地又要立即往回趕——與陳主任一起外出辦事——的勞累。
一大早,和他話別。路上徐毓蓉與郭書記繼續昨晚的話題,她們輕快地行來。明天是三十日了。
她們隻是近了徐家嶺村,一股喜氣就感覺到了。路上村民比平時多了,她們知道他們都是莫家的親戚或者“相幫”。盡管並不相識,大家有著共同的心境,有說有話地上莫家而去。莫家在村東頭,進了村就離得不遠了。漸漸,喧嘩的人聲,走來去往的鄉親,按照世代約定俗成——事實上也是——的共識,一家有喜事,就是整個村莊有喜事了。
徐毓蓉的爸爸已經在了,父女相見,自是喜歡。堂屋裏,莫德英在家人背後探出來,看到了徐毓蓉與郭書記。她跳出門外,迫不及待了,兩隻手摟抱住她們兩人,把自己的頭夾在他們的胸間,不住地又搖又抖。郭書記愛憐地拍拍她的背。
“好了,好了,不要沒臉見人了,這是喜事。”徐毓蓉不忘調侃她,其實莫德英是高興了才有如此忘情之舉的。
家人把她們仨讓進內室,端上紅塘水。應該是在“洞房”裏了:房內重做了粉刷;四、五條錦彩線綈麵的被子摞在一隻大床上;新床上鋪著血芽紅的床單;窗洞上新支了漆了紅漆木框,,貼上粉紅的紙張;所有陪嫁的櫥、櫃、箱、籠、台、凳一應什物,各處擺著,井井有條,每件物品上都貼了大小不等的雙喜紅紙。
“準備招婿啊?”徐毓蓉倒真以為是招婿呢,郭書記露了露表情。
莫德英快人快語,家裏有了兩位哥哥,招婿決不可能;就是家裏有這個意,她也不會同意;她聲明,她是一定要嫁給小蔡的,她在嫁字上加重了語氣。莫德英進而介紹,新房間利用了父母的居室,隻是暫時的,父母現時與二哥家住。當地有“先嫁(給)床,後嫁(給)郎”這麼一說,所以新婚的大床是小蔡置的。將來,不管小蔡身在哪兒,所有這一切,包括她在內,都要跟著他的。
莫德英一副歡天喜地、自信的神氣,她們都為她高興。
說了一陣,郭書記要回公社了,郭書記擔心影響不好。莫德英那裏肯依。徐毓蓉要郭書記留下,既然來了,那隻能聽她的安排。郭書記就與她們在村裏轉悠了幾處,又到了徐毓蓉家,末了還到村外看了莊稼的長勢。午飯後她們送走了郭書記。
“德英,”她們終於獨自在一起了,找了個安靜的去處——徐毓蓉家——說她們的話,“怎麼這麼突然呢,我和韻琛在廠裏時沒一點訊,去了方坪不多日子就要舉行婚禮了?”
“過了‘五·一’節就不行了,也是沒辦法。原來打算春節時回小蔡家舉行儀式,漢中這邊後辦。”
“還有‘十·一’、元旦,怎麼就不行了?”
莫德英嗔了她一眼。“怎麼啦。”徐毓蓉還在問。
“我遲早會告訴你的,我有了。”
“有了什麼?”徐毓蓉顯然有些遲鈍。
“哎呀!怎麼說呢,真苯!”經這麼一嗆白,徐毓蓉悟到了,她一陣驚喜。
“不該是有娃兒了!”莫德英羞了臉,低了頭不言語。徐毓蓉一把抱住了她,
“祝賀,祝賀!真為你高興。有多少日子了?”
“好多月了,過了五月可能會看出來,所以不單是你,家裏也感到很突然。”
“小蔡該高興壞了?”
“可把他樂了好久,他待我更體貼、細致了。你開口閉口“韻琛”、“韻琛”的,說說你們的吧,該不是也有了?我倒差點忘了祝賀呢。”
“瞎……”徐毓蓉聞言,隻說了一個字就伸手去擰她的嘴。莫德英不躲也不擋,任由她擺布,她倒沒轍了。
“擰歸擰,說說你們的情況。”莫德英是真關心。
徐毓蓉正想說。她把他已經表白過,正式求婚了,平日裏對她好的點點滴滴的作為一五一十地說了。莫德英還要問,她就把她(他)們還沒“在一起”的真實狀態說了。莫德英聽了很不以為然。她以“過來人”的態度勸說,思想上定了,這些事還是早點好。徐毓蓉敞開了她總感到底氣不足,心裏七上八下這樣的真實情懷。莫德英深有體會,就把她不願意、也不去多想它,抱定一個主意,自己找到了喜歡的人,把自己交給他,不管後果,也決不後悔這樣的準則傳授了出來。她堅信,總之,就是出現了最壞的情況,隻要自己認為它沒什麼大不了的,它就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希望徐毓蓉剛強、果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