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場院上的小樹林是偶然的還是各家有意而準備的?”他讓她一起來到堂屋門口,他換了個話題。徐毓蓉描繪了本地這方麵的風俗。習俗裏,一對夫婦在孩子幾歲時就會在自家的場院上栽下這種樣式的小樹林,供孩子將來辦喜事用(樹木成材了也可安排其它用途),因而是有意為之。他們看到場院上、堂屋裏熱熱鬧鬧的景象。在吳韻琛,他真希望明天就舉行這樣的慶典;在徐毓蓉,好象隻是一種“憧憬”,似乎與實現之間的距離還不可捉摸。
席上隻有他們兩個,正好讓他們說說自己的事,他們小聲說著。不過,吳韻琛已經發現,近日來她不像前些日子那樣從裏到外是樂透的,她的快樂裏麵使人總能感覺到有一絲“不安”,有些忐忐忑忑的樣子。他(她也是)不知原因,隻是要求自己要更小心,對徐毓蓉要更好。
向酒席敬酒的儀式還在進行。莫媽媽提醒了莫爸爸。莫德英爸爸暫時停頓了儀式。穿行到酒席間向來賓說明,小蔡晚前還要請他們用便飯,他請他們中午酒席過後自便休息一下,到時再來入席。這個信息使場麵近乎沸騰起來。人們暫時撇下酒菜,紛紛議論開了。一些酒已經喝到量的人對此猝不及防,隻是都是好事,哈哈一笑,大家也就更樂了。
公社領導得知這一消息,幾個人緊急商議了一下,決定利用今天的機會把公社的有些情況向村民說一說,鼓鼓大家的勁。陳主任就指派徐毓蓉征求主家的看法,徐毓蓉來到席間,她與莫德英和她爸爸嘀咕了幾句。獲得了他們認可。
敬酒結束後,在一個合適的時機,莫德英爸爸向來賓們通報由公社領導給大家致辭,他請出了陳主任。陳主任站在堂屋門前講話。
“各位社員,各位來賓,……”他說了夏收即將登場,每個大隊都有一到二台新式脫離機投入試用,以後所有的生產隊都能用上機器進行脫粒作業,大大減輕大家的勞動強度。他動員大家動起手來,用上現有的農具,貢獻自己的力氣,把鄉村裏的道路修好、修寬,做到可以在上麵跑汽車,我們農民要迎接有汽車的新時代了(他沒有說公社馬上會有汽車)。陳主任演說能力相當強,完全是即席的發揮。大家聽了演說,一個個意氣風發、磨拳擦掌。農民是情緒化的,如果不是在酒席上,他們真會立刻拿了工具幹起來的。
不知什麼時候,設置酒壇的長桌上擺上了裁方正的紅紙。一部分來賓拿了紅紙包了兩塊紅燒肉裝入口袋,同時大家明白,午宴結束了。
午宴和晚前的便宴使來賓極大地滿足,他們盡興了。他們一撥一撥地向主家告辭,與主家相互祝願,說著吉慶日的詞彙。日落西山,他們向四麵山野間走散,回各自的家。同道的村民一邊加快腳步,一邊興致勃勃地形成一撥議論,稱讚今天的新人、今天的菜水。是有意間還是無意間並不重要,他們都感覺到了身邊新出現的工廠給他們帶來的好。他們短時沉默一會兒,醞釀下一撥議論。
主家這邊,隆重的事、尊貴的當事人漸漸回歸為日常的事和生活裏的普通人。周圍一點點安靜下來。莫德英卻不想安靜。
剛才下午,在兩次宴會的間歇,她充任了一個熱心的“紅娘”。她狠狠地“教育、開導”徐毓蓉;她也認真地“敲打、耳提”了吳韻琛。有一句人們常說的俗語,“幸福的人是一樣的,而……”。事實上,除了莫德英、小蔡這樣“厲害”的“幸福的人”外,大多數“幸福的人”可能都經曆過這樣的一刻:某一次在姑娘家,在某一個時刻,姑娘的女性長輩會好象比較隨便的樣子對自己的姑娘(或者直接對未來的姑爺)說,玩得晚了就不要回去了。這句漫不經心的說話,意義重大,“幸福的人”就成為了幸福的人。徐毓蓉心裏有好幾個傷心的糾結,缺失女性長輩的嗬護是其中之一。她和吳韻琛都屬於“知書達理”的類型,他們在“在一起”這件事情上就始終“蹉跎”著。
莫德英是最好的小姐妹,此刻莫德英是不想安靜,她以自己姑娘(盡管是“有了”的姑娘)的身份,擔當“長輩”的行事,使人肅然起敬。她撇下家人,叫上小蔡,圈著徐毓蓉吳韻琛一起來到徐毓蓉家。她逼著徐毓蓉安排臥具什麼的。他們兩對都磨蹭了一些時候,臨了,她牽著小蔡準備離去,她說話了,
“怎麼樣,要不我從外麵把門反鎖上!?”這時,徐毓蓉倒也放開了。她笑著推她出門,一邊說,
“好姐姐,好姐姐,再叫一聲好姐姐。”
“到底叫姐姐了,姐姐好啊?”徐毓蓉閂上了門。
“好。”門裏在說。莫德英拉著小蔡嘻嘻哈哈地走了。
徐毓蓉偎依在他懷抱裏。
“蓉,可以原諒嗎?讓你受委屈,我太……”
“不委屈,委屈你了。我們都該敞開些。你幸福嗎,我也幸福。”
“總是女孩子受委屈的。蓉,你捧出了最寶貴的,捧出了你的心。我諾言,我永生永世愛你,和你在一起。以後我們在家裏掛一根鐵棒,鐵棒可以時時教育我,使我活在諾言裏;我有若負心,你用鐵棒打死我。”
“韻琛,我認定的,錯不了,你不會的;就算那樣,我也不舍得那樣。”
……
“我要一直這樣抱著我們的蓉,睡吧。”
“我們都睡吧。”
夜沉沉的,吳韻琛發出輕輕的氣息聲,睡得沉沉的。徐毓蓉短暫的一陣睡意消逝了。她淺笑一笑,把他鬆開的手臂放一個合適的姿勢,自己也睡得舒服些。往事好象被裝載在大大的船上,在曆史的河裏駛來。
母親陰陽兩隔許多年了。痛已經不太知道有沒有了,長久以來,自己狠狠地做活,狠狠地讀書,狠狠地幫父親,那怕是隻為了母親;被疼愛的幸福,長久以來,自己反反複複撫摩著它,不太能自禁。是的,是在小學三、四年級,因為五年級是稱“高小”的,換一個學校的。貪睡,沒吃東西就上學。在學校的一角,母親從兜著的佑身裏拿出紅薯,還是熱的。有次,是在初中一,冷天裏,姨家來了口信,姨父說,毓蓉初中了,給買了條圍巾。一大早,母親牽著自己上姨家。耳朵凍疼了,因為“憧憬”著,不願對母親說。
原因是明顯的。讀高中、輟學回家,斷斷續續地,可以說一直是被熱心提親的人包圍著。也有直接向自己表達愛慕的。為了繼續學業,拒絕一位高中老師是自己的選擇,可現在想來,真是不該向領導報告。老師隻是愛自己,本沒有壞心,老師不應當受到那種處分的。提親的帶來的對象,有的已經相處了一段日子,都沒有進行到底。自己怎麼行事的至今搞不明白。總是離得遠了點吧,怕一步跨出去,一腳踏空了?也許是的。韻琛發生在身邊,第一眼就不再猶豫,是命?是緣?是弄不明白的愛?什麼也不是?韻琛不來,難道就終老於閨中?徐毓蓉認真端詳熟睡的吳韻琛。她偷偷地親了他。愛你、愛你。時時處處與北麵、南麵的山在一起。從兒時起一直到現在,高興、難受、勞累、休息、村前、地頭的凝望,南山幾多逶迤、幾多迷朦、幾多神秘。方坪之行,有他在一起,美麗、因而飛揚。初識南山,被杜鵑花奪去魂魄,記著,回程尋找它,卻是另一處的更好看,來時忽略它了。再識南山,西流河時而潺潺,時而奔騰;大崖山巍巍高,白雲繚繞;他都指了,有誓言的。裹在軍大衣裏,那份溫暖、幸福。巴山、夜雨、西窗燭、共剪,還要什麼呢。終別南山,一山一重天,一重天,……她也睡去了。
自從那天後,他們大多住宿在工地上。小蔡倆交付了鑰匙,早出晚歸,住在莫家。工地宿舍給了急需愛巢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