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特別相好、自兒時起就一直分外親密、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的小姐妹在摸索她們的“終身大事”。人們有時候的行為、處置是很有意思的。比如,原先老百姓是沒有五·一、十·一這種節日的,可現在已經習慣於使用它來舉行一些比較隆重的慶典;而同樣是原先沒有的農村戶口,老百姓就不能習慣。莫德英無懼的心懷使徐毓蓉一時堅定起來,她經常說的“底氣”似乎也足了許多。
傍晚,小蔡下了班趕來了;莫德英姑媽那兒宰的肉也送到了(在偏僻的地方這類行為是被默認的)。這個傍晚的晚餐是一種類似於被有些地方稱為“上場夜飯”的正餐,“上場”的人們滿臉高興,排開台凳,歡聚一堂。莫家嫁女宴的喜氣越來越重了。
明天是婚禮吉日,一幹“上場”的事務一件件在進行。由近及遠,鄰居家的台子、凳子按預定的數量集總起來,物件上都用紅色粉筆寫了主家的名字;租借的餐具和燒柴火的茶爐子已經由專人運到;自己家和鄰家的灶上早已熱氣騰騰。莫德英家屋前的場院上也成行成列地栽種了許多樹,它們主要是主家為婚慶的需要而預備的,它們已經為她的兩位哥哥服務過了。相鄰四棵樹之間正可以擺下一隻當地樣式的小方台,坐八位赴宴者。現在有人在樹林裏灑鋪了新土,並且被仔細地踩平整了。莫德英和徐毓蓉結伴上漢中城,最後采購一批物品,莫德英還要做頭發,修麵。
婚禮吉慶日滿足人們的願望,準時到了。清早,莫德英和徐毓蓉在往樹上縛紅線,他們先在一定的高度縛好線,剪斷線,再去縛另一棵樹;今天這樣的日子,她們隻要從事這種既有情意又輕鬆簡單的事情。她們無意間常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總是看到她臉上粘著笑意。
小樹林裏,每棵樹在一定的高度縛了紅線,台子、凳子布置妥當;因為有公社和工程隊領導這樣的貴賓,堂屋裏安排了八仙桌,八仙桌在當地是稀罕物,費了主家不少心思;一旁,茶爐子早已竄著蒸汽,一隻工地上借用的保溫桶緊挨著,泡了濃濃的紅茶盡大家用,這樣喝白開水和茶水就兩不誤了。
部分幫工有了空閑,來賓陸陸續續到達。男賓們散聚在場院上和周圍,興致勃勃地議論著,對婚禮的籌辦不吝讚詞,其中抽煙的人煙也抽得更厲害了;女的們更喜歡紮堆在新房裏,對朱光紅亮的陪嫁物件和摞得高高的錦彩線綈被慷慨地獻上她們的驚歎。
賓客不斷來到,占據的範圍擴大到鄰家的場院上和附近高高低低的他們認為合適的地方。這場普通的婚禮通過參與者各自的觀察和口口傳遞的情報,已經著實演變為一場隆重的婚禮,參與者都感到某種榮耀在心裏升騰,人們充滿期待。
“轟!”西邊村頭的守望者迎到了他們任務裏的貴人,及時點燃了炮仗和鞭炮。最原始的方法總是最可靠的,炮仗聲忠實地預報了重要的信息。莫德英爸爸為首的一大家子來到場院主通道的口子上,向西麵迎候。大約過了一、二支煙的時間,小蔡陪在兩位領導邊上,後麵是兩位伴郎,一行五人,到了。在眾目睽睽之下,又響起了炮仗和鞭炮聲,小蔡行了禮、稱呼了。這時,莫德英做出了一個在當時似乎不可以做的動作,她兩手抓住小蔡的臂,側著頭靠在了他的肩頭,她實在是發自內心的、太開心了。誰也沒有預料到,周圍上下、前後、左右的人們忽然齊齊地響起他們的掌聲。莫德英平日裏縱是再任性、再響亮、再硬氣,此刻在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後立即移開了她的頭。不想卻又導演了下一個場景:哄,人們又爆發出了笑聲。這場掌聲給親曆者和聽人說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許多許多年以後,他們四位——莫、蔡、徐、吳——說起這回事時,還是感慨萬千、記憶猶新;他們討論過多次,最後認定,掌聲是人們對他們美好生活的祝賀,同時也表達了對自己的美好生活的期待,是因為人們從中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迎賓的最高潮不可避免地來了。在小蔡他們到達後大約二十分鍾,東邊的炮仗和鞭炮聲又響起來了。迎接的隊伍裏增加了小蔡、二位領導和徐毓蓉。他們到了,公社二位書記和陳主任並排走著,吳會計、吳韻琛在後麵。迎接隊伍和在場的人都用鼓掌來歡迎公社一行人。三位公社領導顯然是被人們自然流露的真情感動了,而且也沒有思想準備。他們各自揮著一隻手,原地轉圈,“謝謝鄉親們!”,“鄉親們好!”他們不斷地重複著自己的話。鄉親們的真情同樣使他們印象深刻。同樣是許多許多年以後,他們每當說起這回事來,都對聽的人說,當時他們真是被感動得熱淚盈框,至今不能忘懷。
人們紛紛入席。宴會開始了。
堂屋裏,上手位一桌,小蔡、莫德英南麵坐,二位哥哥、徐毓蓉、吳韻琛、二位伴郎;下手位一桌,公社汪書記、工程隊一位領導南麵坐,其餘的坐其餘位置。主家、重要的長輩和其他的伴郎、伴娘坐另外二桌。
堂屋外的小樹林裏,由於人多勢眾,所以熱鬧的氣勢遠勝於堂屋裏,現場人聲鼎沸。實際上,小樹林才是宴會的主體。為他們服務的台子是當地正規的餐桌,它比八仙桌小去許多,比城市裏使用的通常意義上的“小方台”還要矮小一些;與之相匹配,凳子必然也是比較矮小的。用酒菜時,喝酒的宴客喝過一次就要把酒碗回放得比較遠;不喝酒的人手裏一直端著一個空碗,先把菜夾到碗裏再慢慢吃。正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雖然是有些不方便,可他們曆朝曆代都是這樣來實行宴會的,而且並不影響他們享用酒菜和產生熱情。
由於當地經濟條件製約,席上沒有一般說的“炒菜”,隻有“菜”。今天的宴會主家采用當地最高的規格,提供了人們稱謂的“十二大碗”。菜裏麵,一碗紅燒肉實打實的,每人二大塊總共一十六大塊;另一道是白水裏汆入魚塊的湯,清湯上漂著切了段的香菜和紅椒絲,是典型的川菜。這兩道菜,一些上了年紀的人都說是幾十年沒見過的了。其它的菜是各地通行的“扣碗”——切成片或塊的葷料在下,經得起久蒸的素菜在上,出籠屜時倒扣到另一個碗裏,葷在上、素在下再上桌。
場院上兩張長條形的桌子上擺了七、八個酒壇,供應兩種酒,燒酒、米酒,都是附近鄉鎮產的。原本按小蔡的想法,要有金獎白蘭地,但是遭到莫德英爸爸和其他長輩一致否決,認為又費錢又不頂事,還不能敞開量提供。喝酒的人使用一種木製的酒提子打酒,場院上打酒的人川流不息,給喜氣增添了許多人情氣息。
緣於當時的情況,能默認這樣的宴請主要是托庇了地方偏僻,所以其他的一些儀式都免了。宴會開始時莫德英爸爸站在堂屋門口向門裏門外拱了拱手,說了幾句各位務必盡興,好好喝之類的話。緊接著——由於宴請的場麵太大——莫德英爸爸、媽媽就帶領她和小蔡到席上敬酒。小蔡和莫德英第一次雙雙合乎禮儀地“叫”各位長輩;有些長輩還給出“被叫”的喜禮錢。
堂屋裏同樣熱鬧非丸。下手位這一桌上,領導們都是久經沙場的常勝者,也可能是太極高手,所以他們是又熱鬧又有分寸。但是,今天實在是太高興,所以平心而論,酒還是喝得不少的。由於已經經過小蔡的穿針引線,公社領導和工程隊領導對轉讓車輛——公社今天主要是衝著它來的——的事也談妥當了,他們又一次碰杯,各自仰著脖子,一飲而盡。
上手位的主桌上現在隻有徐毓蓉和吳韻琛,其他的都敬酒去了。徐毓蓉此刻紅著臉,還顯示出許些羞澀的樣子。酒席開始不一會兒,吳韻琛有感而發,對徐毓蓉說,屆時他們也應該這樣慶祝一番,因而觸動了她。徐毓蓉觸景生情,不免羞澀起來。吳韻琛善解人意,總想讓她愉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