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是雨,第三個是雷,第四個是閃電,第二個一下子猜不到。”
“再好好想想,應該能的。”
……“猜不出。竹子都是一叢一叢的,沒見過竹園,你揭底吧。”
“我們家鄉,農村裏人家的屋後都有竹園。冬天,風吹竹園,發出嗚嗚的異響。謎底是風。你也說一個,讓我來猜。”
“好的,聽著。東壁、東壁種葫蘆,蔓蔓蔓到南半路,花花開向三麵坡,西山頂上結葫蘆。”
吳韻琛聽罷,驚奇地拍了一下桌子,“世上竟有這種奇事,我們那裏也有這樣的一個謎語,猜的是同一個謎底,句形、語態幾乎與你說的一模一樣。”吳韻琛迫不及待地說出他的謎語:“東邊、東邊種葫蘆,爬藤爬到西太湖,開花開在神州縣,洞庭山上結葫蘆。”二人相視而噓,不可思議——是他們所下的評語。這兩個謎語說出了人們共同的情感;語境的不同,隻是反映了地域的不同,人們不同的方言。而且,徐毓蓉的謎語呈現的是一種“小家碧玉”的意境,吳韻琛的謎語表達出“大氣磅礴”的精神。謎語讓他們感歎了好一陣。他們都設想冥冥之中似乎對他們的愛有一種認可和安排,隻是他們都把他們的想法留在了心裏。
“韻琛,”她換了一個話題,“今天我遇到一件事,不,是見到一個人,一個女的。她應該是山裏來的,二十四、五、六的樣子。她生得特別的美麗……”
“不該是蠱惑我吧,我肯定經得起考驗,放棄算了。”吳韻琛打斷了她的話。
“哪裏。是真的。真是特別的美麗。雖然個子比我矮一點,但也有足夠的高度。她攙著個娃兒——不要失望——走進門市部,娃兒有四、五歲。她頭上纏了山裏人普遍纏繞的白布,你猜纏了有多大——有我們常見的草帽那麼大。她上身是一件湖藍的斜襟士林布衫,下麵穿藏青農村樣式寬腳的土褲,腰裏圍條繡滿各色各式花樣的佑身——佑身是工作時遮擋肮髒的布塊,那時她圍在身上是用來裝飾的——她苗條中帶著豐滿,渾身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她今天上圩場,看上去是有備而來。她摸出兩個二分的硬幣買三種東西,糖果、紅棗、鹽,她要了一粒糖果,三顆紅棗,其餘要了鹽。她把一顆紅棗給了孩子。我另外給了她五顆棗,她收下棗,嫣然一笑,朝我點了點頭。她仔細地參觀過許多商品後就攙著娃兒走了。”
“真是一個關於美麗和一個營業員的故事,還牽動人心。”他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給我留下深刻的印像,而且我特別想向你訴說它。”
“我也說不好。我們中國和其他任何一個國家一樣,不管在任何的偏遠地方總是有許多美麗可以感動我們,而且這位年輕的母親,雖然身處不富裕的境地,然而對於美的追求她是自然的、執著的。美隻是在這種追求之下才是美的,美依附於需要而不從屬於炫耀。總之,你經曆了,我聽你說了,她感動了我們,我們會長久不忘。”
“韻琛,這麼說來就明朗了,她是‘真’的,‘美’的,應該還是‘善’的,我被感動了。有知識是好,你分析得真好,我真幸運。”
“蓉,你這樣評價我我就要無地自容了。我和你差不多,就多念了一年書,其餘的日子都在空閑中虛度了。我還幸運呢,要說無價之寶,你才當之無愧。有時候我在想,我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起因緣中的當事人,原本相隔幾千裏路,可是讓我們碰上了。”
“當局者迷,想過嗎,也許並不十分完美呢。”
“世上沒有十分完美,有七分半我就心滿意足了。”
“乞……”她小聲地笑了出來。“還是有些貪心,七分不夠,想要七分半。”
“蓉……”吳韻琛拉起她的手,繞過桌子,徐毓蓉站起來,被他稱為“天造地設的一對”的這一對就擁抱相吻在一起了。
深山裏的夜,漫長、溫馨、無限幸福。有時候還有雨和雨聲陪伴。徐毓蓉惦記著他明天或許有背著雞蛋翻山越嶺的任務。
方坪鎮坐落在方坪壩子上,方坪壩子天生就是為方坪鎮而存在的。東西向百十米長的一塊未經鋪麵的空地是集鎮的圩場和街道。供銷社的商店和其它的一些店鋪坐北朝南,路南是日用雜貨商店、鎮上唯一一個飯店和其它幾家單位。圩場東邊盡頭有條南北向的道路。路東是僅有的幾戶民居,路往南向上,通向政府機關大院;往北有二三十米便是西流河上的木橋,從大崖山上下來的公路與木橋相連,橋梁可以通行汽車。
吳韻琛和徐毓蓉在飯店裏喝完醪糟——不知他什麼時候才能改掉“惡習”——走過木橋,他們往左拐彎,往位於下遊的吳郎壩去。今天他們是“踏青”之旅。
昨天下午,吳韻琛還沒有回來,供銷社主任找到徐毓蓉,轉達了陳主任電話裏的話,要求她們二位立即下山回漢中,有人邀請她們赴宴喝喜酒,必須在四月卅日前回去。所以他們的這次吳郎壩之行便是一次關於方坪的最後的駐足和回望的行動。
徐毓蓉怎麼也想不出有誰發出了邀請。正所謂“大隱隱於市”,她正是忽略了離身邊最近的一個人。直到夜裏她們“幽會”時,經吳韻琛的點破,她才恍然大悟。是的,是她,是莫德英要舉行婚禮了。女人就是這樣,女兒和最相好的小姐妹的婚禮總是比自己的婚禮還要使她高興和激動,自己在婚禮的儀式上總是有幾分忐忑和不安的。
去吳郎壩旅程的開步就使她們興奮和感覺新奇,他們麵臨一條溪流注入西流河的口子。平日流經這兒的水量不大,可溪床比較寬,有十幾米。溪流上沒有架橋,而是采用了一種方便實用的工程布局。先民們清理了溪床,在基岩上間隔安置了供通行者步踩的石塊,石塊有井口和搖籃口大。不知經曆了幾多歲月,石塊已經被踩得異常光滑。
她們順利越過溪流。好似在博物館裏一樣,隔不多遠,看到路邊有一座水磨房。一位四十開外的農婦正在磨她的苞穀。她們饒有興趣地觀察起來。一股水體被引到合適的位置,跌落到房外水邊一隻巨大的木結構輪子的某個部位,輪子轉動著,通過傳動機構帶動房內的石質磨盤——磨盤轉速比大輪快幾倍——磨盤上堆了一堆苞穀,苞穀像一個小小的圓錐形金字塔,那位農婦照看著磨盤上和磨盤下的苞穀。
過了磨房,靠山有幾戶人家。路依著山勢延伸,盡力保持在同一等高線上。路和山之間是一條渠道,一米寬的樣子,水潺潺有聲,爭著往前,去完成它的使命。路另一邊的低處是西流河。
近四月底,山外應該是夏始春餘、葉嫩花初的時節了。眼下山裏雖然冷意還重,總歸有了春的氣息。轉過一麵山壁,地形豁然開朗。她倆沐浴在暖暖的陽光裏,心情又好,真是天上還複人間。
吳郎壩漸行漸近。路與西流河的高差大了,離得遠了。路和河之間出現了水田。按當地的做法,水田從收割後一直就蓄滿水。大部分水田還未蘇醒,有幾塊水田已經在翻耕,農夫駕著牛拉犁一邊發出吆喝聲,一邊赤著腳、趟著水。
吳郎壩到了,它在意料之中,又不盡然。它在方坪的附近,不會很熱鬧,可是也太不熱鬧了。一座小而又小的吃食鋪在營業中。他們交換了意見,吳韻琛向店家要了四個粽子。營業員破了粽子分裝於兩個大碗裏,在吳韻琛伸手端碗的當兒,徐毓蓉碰了他一下,阻止他。這時營業員舀了一勺子淺黃色的半流質倒入碗裏。徐毓蓉搶過他,端了粽子。
“啊!好!”——不知他什麼時候才能改掉“惡習”——吳韻琛一嚐就讚不絕口。
“少見多怪。”她嗔他。
“我說過,‘任何的偏僻地方都有許多美麗可以感動我們’,蜂蜜調味粽子是漢中的傑出發明……”徐毓蓉笑噴了,這一次真的把食品噴到嘴外了。
他們說笑歸他們說笑。平心而論,熱騰騰、香噴噴的粽子蘸著土野蜂釀造的野花蜜,嚐過的同誌一般不會忘懷。
吳郎壩除了蜂蜜粽子沒給她們多少深刻的印像,但她們畢竟到過了。西流河精精神神地往下遊歡奔,路伴隨著它一起西去,給有人煙的地方帶去方便。她們向前投放了最後的注目。
吳郎壩漸行漸遠,剛才看到的幾塊水地變了摸樣,它們反射著光芒,變成了一麵麵巨大的鏡子。那位農夫不在了。她們把視線從一麵麵水鏡子上移開,吳郎壩看不到,隻有群山、西流河、小路和淡淡的霾。他們知道,今天有供銷社拉貨的車到達方坪,明天一大早就要回漢中了。於是,她們的腳步反而更有勁,說說笑笑,心情也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