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2 / 3)

“當時我首先肯定那不是手電筒發出的光。估計是某種天文景像,或別的不知道原因的光芒。我們一直看著它,大約有十分鍾的樣子,光芒的發光體升出了山頂。它十分明亮,射出一道光芒,略帶擴展度,窄窄的。它有一隻燒餅那麼大,或者說比大碗小,比小碗大,像供碗那樣大。小吳同誌,你分析一下,它是什麼物體。”

“你先說說你的判斷。”吳韻琛說。

“我們各自把名稱寫在一張紙上,這樣最公平,最有趣。”

“好。”辦公室內並不缺少紙和筆,他們便寫下那個物體的名稱。有一位自告奮勇的支援者上前收集了他們的紙張,走到燭光邊,就著燭光讀了出來,“彗星”、“彗星”,兩張紙上都寫著“彗星”二字。這時緊張的氣氛完全沒有了,大家重又輕鬆愉快起來。大家認定,他們看到的是彗星,就是掃帚星。

“小吳同誌,你是知識分子,請詳細說一說。”一位聽眾發出倡議。

他思忖,此刻不是什麼鄭重、莊嚴的場合,說說,助助興也是不錯的主意。於是他就說道,“其它的都不太可能,隻有可能是彗星,民間說的掃帚星。而且,據我在各種書籍上看到的而言,如果這顆彗星真有他們看到的那麼大、那麼明亮的話,那它肯定是一、二千年來最大或是最大幾顆之一的一顆彗星。很遺憾,我沒有眼福,錯過了這幾千年一遇的天像。”隨著話音的落下,說話聲、喝水聲、點煙時劃火柴的聲音、輕微的驚歎的聲音紛紛響起。作為善後介紹,那位說事者接著述說了後來的事情。這顆彗星實際是每天比前一天要晚出現一點的。後來,他們,幾乎是全體政府員工一起連著觀察了二十來天,除了天氣不允許的日子外,每天都能看到。再後來,它還沒升起天就亮了,就看不到它了。

事由都會走向反麵。今天的話題比較有趣、比較刺激,所以其它的議論就沒有立足之地了。於是,有人提議打撲克牌,大家就附和了。徐毓蓉和吳韻琛注意到電燈的紅光已經熄滅,隻剩下一支燭光,時候不早了。

淅淅瀝瀝的春雨是從昨天晚上開始下的,今天下了一整天。此刻,它仍然在瀝瀝淅淅地下著。

徐毓蓉的宿舍裏無法生火取暖,格外的冷。她披著一件軍綠色的棉大衣,緊緊地把自己包裹在裏麵。棉大衣是吳韻琛出發時向廠裏借的,它是供到寒冷地帶出差的職工使用的,出差結束後需要歸還廠方。黑暗降臨。她點上蠟燭,蠟燭昏黃的光線即刻陪伴了她,吳韻琛也不失時機地加入陪伴者的行列。他穿著一樣的棉大衣。剛才他鑽過雨幕而來,衣上微微有些潮潤。

“蓉,”他們不知從何時起就以“蓉”和“韻琛”互相稱呼了。

“蓉,今天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方坪這個地方是有些小名氣的呢。”“是嗎?”

“早先,大學裏我有個同班同學,他是北京的。當時我們已經知道要到漢中來了。他有一次讓我看一本空白的日記本裏麵的一幅彩印,是一張照片。彩印的頁腳處的標題是:《黎坪山區有誌人》。我清楚記得,照片是一群有誌青年的特寫鏡頭,背景是青山。他們和她們二十上下,風華正茂,應該在暢談他們和她們的深遠理想與闊大的抱負,或者在憧憬將來能夠實現的宏圖。我同學說,他去別的學校的圖書館深入地查過這回事。他說,《人民日報》配發過長篇通訊,題目也是《黎坪山區有誌人》,說的是陝南山區的事。陳主任跟我們說要到方坪來,我就想起它了。我一直估計說的是這一帶的事。”“這麼巧的事?這麼巧的事就這麼巧碰到你?這麼巧!”徐毓蓉忍不住插話。吳韻琛笑了。

“無巧不成書麼。是非常巧。今天下雨,窩在家裏,我和主任說話。我順便問了這件事,正問準了。一說起來他就情緒高漲。他十二分肯定,是這兒的事。當年青年們到達前,平整地塊,蓋茅草棚的任務還是他負責完成的。他說,報上說的黎坪是方坪區的一個公社,在很南邊的省界上,離這兒有三十多公裏呢。那裏隻是個下鄉青年工作的小點,大部隊就在方坪附近,在西流河對岸菜溝的上麵,跑馬坪。青年們目的是墾地、繁育良種和繁殖優良種畜,所以單位的名稱是‘墾殖場’。他還認為,也許是“黎坪”二字音節、字形比較優美,而且它更遠離人煙,還在紅四方麵軍的革命根據地範圍裏,所以就采用了它。”

“後來怎麼樣了?這些青年還在嗎?你問過他嗎?”徐毓蓉很想聽。

“我也很想知道。我問主任了。主任說,‘人和事業都在。隻是事過境遷,都變成拉家帶口的了,大的孩子八、九歲,小的二、三歲。每天墾殖場都會有人來鎮上采購東西。他們是具有城市戶口的輟學青年。墾殖場是國營單位,他們是爭工資的,和供銷社職工差不多,二、三十元上下。由於遠離領導,現在越來越不像話了,熬不住了就殺養的牛。牛是國家財產,怎麼可以隨便殺呢。’”

“他們隨意殺牛吃是不像話。但是他們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我看當初他們的熱情是真誠的。這樣的高寒山區,莊稼是長不好的,飼養種畜更是件非常困難的事。要實現這樣兩個目標,光靠他們幾十雙手和茅草棚是不行的。就是隻實現其中一個目標也是不可能的。”

“是啊。如果讓我們兩個從事這項工作,我們是不可能樂意的。好在主任說,過些日子墾殖場要撤消編製了。”

“你肯定不願意。但是我覺得每月二、三十元工資,農村戶口轉為城市戶口,我就是在半夜的睡夢中也會笑醒的,就是我們郭付書記也會半夜笑醒的……”徐毓蓉說。

“又來了,不關戶口的事,我在任何條件下都永遠愛你的。”吳韻琛打斷她的說話。

“韻琛,我們的愛是真誠的。我祈盼它也是恒久的。不會有一天你舉起你的……”

吳韻琛隔著桌子抓起她的手貼在他的臉上,“蓉,不要這樣,海可枯,石可爛,大崖山可以崩塌,西流河水可以倒流,我們的愛是恒久的。”

“‘海枯石爛’根本是陳詞濫調,倒是‘大崖山’、‘西流河’有心意。”

“這麼說你認可了,你開心了……我們說其它的,比如——杜鵑花。”

“杜鵑花過一會兒說,你先說為什麼英國農村有公共馬車。你上次說要思考思考的。”徐毓蓉說。

“你還記著這個話題,難為你這麼認真。還好我是想過的,否則就失信了。我想應該是沒有需求,因而就沒有供應。是封建社會裏有權的和有錢的把農民壓榨得太幹枯,他們就沒有了能力消費,公共馬車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礎。農民太微不足道的話,上層建築也不會好到那兒去。”

“不會有這麼沉重吧。我認為習慣思維也可能是個因素。比如我們再窮,不說皮的,粗布手套還是用得起的,但農村裏誰也不用手套。”

“是有這方麵的原因。”

一陣山風打著窗戶和外牆麵,雨點伴著風聲灑在窗玻璃上,嗶嗶啵啵的。蠟燭火搖搖曳曳的樣子,一會兒它跳躍起來。徐毓蓉拿起桌上的一個小東西準備處理一下火芯。吳韻琛又有樂子了。他擋住她的手,支使她拿剪刀。徐毓蓉笑了,一邊起身去拿剪刀,一邊數落他:“哪有你這樣的。‘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是很美,但那是一種意境,不能像你這樣硬湊便可得到的。”吳韻琛不說話,喜歡地看著她剪去多餘的蠟燭芯。

他們說到過杜鵑花,並且都認定杜鵑花應該是中國的國花。他們在非常的、平常的話題裏繞過來、繞過去,雨暫時歇了,夜也深了。

徐毓蓉披著軍綠的棉大衣坐在被窩裏靠在床頭的牆上,她醒著,睡意朦朧。吳韻琛回他的住處了,但她感覺到他依然陪伴在她身旁,如同他真的在她身旁一樣。她有一種切膚的感受。他們是熱戀了,可是她的情緒越來越不能被把握。前些日子,他們一見鍾情,僅僅是生活在“好感”裏,那倒是最無憂無慮的幸福時光。如今,她的“原罪”堅定地顯示出它的存在,就像混在甜蜜裏的苦一樣。她想,人們說的談婚論嫁,就是一個“談”、一個“論”,“談論”就是理清楚,清楚是戀愛的終極目標的附屬物,要清楚,還要什麼戀愛呢?

徐毓蓉在思緒裏理不出一個頭緒。她輕輕地錘錘自己,叮嚀道,不要太多愁善感,忽視它,當它不存在,熱烈地去擁抱他的擁抱。她的睡意越來越朦朧了。

“草苑裏悉索,”又一個夜裏,他們對坐在西窗下,雙雙對著燭光。“竹園裏馬叫,東南方向乒嘭,西北角上燈亮。”吳韻琛說完謎語,讓她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