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市是一個鄉鎮,今天不是它有集的日子,街市上十分冷清。徐毓蓉和吳韻琛按照陳主任的安排,往漢中城裏“出差”,執行去地區農技站取脫粒機的圖紙和運回樣機的任務。早晨,她們會合在了一起。吳韻琛今天選用了一件“的卡”麵料的新衣。他看到徐毓蓉也為自己換了新裝,是一種在淺綠色上複以多色細格子的色調,頭發仔仔細細地被整理過。她們雙雙走出公社機關大院,來到北街上。徐毓蓉還在據理力爭,她認為到漢中用早餐是一種浪費,在公社食堂裏隻要花幾分錢就可以解決早餐。吳韻琛要在漢中城裏用早餐的主張確實談不上什麼道理。他隻能說,他突然產生了這樣的願望,而且僅僅隻是兩個人一頓早餐的花用,為了改善一下口味,還是值得的。何嚐不是這樣呢。俗話說,入鄉隨俗,吳韻琛自到漢中後,慢慢地“沾”上了一種“不良”習慣——每次有到漢中去的機會,總會冒出該美美地吃一頓的想法和好好玩一玩的衝動。其實這是一種源自農村、屬於農民的意識。農民的生活境遇使他們經常會產生這種想法,隻是沒有付諸行動的能力罷了。她們走出北街,上了主街。徐毓蓉不再爭辯了,她正在左顧右盼地忙著和各個商店裏的主任、營業員他們打招呼。這本來是一種極平常的社交行為,然而此刻卻有了別樣的意義,有些門市裏的主人臉上別樣的的笑就昭示了這一點。吳韻琛感覺到他的存在給她帶來了某種“不便”。好在徐毓蓉落落大方、神態自若,多少彌補了這種“後果”。徐毓蓉結束了打招呼,她們也就出鎮了。她嗔了他一眼,算是施行了她的報複。然而,在他看來,這使他更有把握認為她是喜愛他的。
一條相對寬闊的柏油路自南邊一直延伸過來,過了文市,它演化為一段土路,接著就消失在草叢中了。一根指示車站位置的標杆立在路邊,上麵掛著站牌,指明這是一趟開往漢中的公交車,當然也是本地唯一的一趟公交車。她們是來趕頭班車的。公交車還沒有來,她們是最熱心的兩位乘客,其他乘客都還沒有到達。徐毓蓉提起脫粒機的話題,她們就談開了。他把他家鄉的人力脫粒機向她作了介紹。他說明了好幾遍,機器雖然使用人力,但脫粒的效率提高了幾倍,而且還省力。徐毓蓉覺得這肯定是實情,她同時卻無法想像即將看到的樣機會是什麼樣的一付摸樣。徐毓蓉對原始的脫粒方式是再也熟悉不過的。使用脫粒機能省不少力,還快許多倍,她產生了一種躍躍欲試的激情,對尚未見到的樣機讚歎不已。她朝來車的方向望去,公交車毫無蹤影。過了一會兒,倒是鎮上走出幾位候乘的男女。實在是地方太小,大家都是認識的。互相問候後,他們散聚在一起,算是一幫有著共同目標的同伴了。乘著候車的空閑他們交談起來。自然會說到她們兩位此行的目的。於是她向他們說明是去地區農技站這樣的差事,吳韻琛又要把人力脫粒機給各位作一番描述。好在這樣的交談正好可以打發眼下的時光,她倒不覺得厭煩,反而感到很高興。聽眾們對機器的功用都不大以為然,個別直率的人直接表明自己不太認可的想法。不過,聽眾們都認定,推廣新農機這件事是領導認真在做的,肯定錯不了,而是自己的看法也許不對,政府在民眾中的威望是很高的。時令已接近初春,太陽升起來了,候車的人們站在陽光裏,他們都為能上漢中去而顯得很高興。晨霾散了,近處、遠處都變得清晰起來。南邊,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小黑點,許多雙眼睛看著它一點點放大,終於演變為一輛人們希望的公交車,文市到漢中的頭班車來了。
從文市出發,公路一溜下坡,一個小時不到的車程很快就完成了。在漢中城中心的一個主要十字路口她們下了車。徐毓蓉沒有責怪自己很久未來漢中了,而是驚歎漢中的變化太大了。在下車的街口,新的六層百貨大樓已經建設起來,道路也都進行了翻建、拓寬,漢中變得她幾乎認不出來了。農技站在城西,她們往東邊的老街哪兒去,先解決早餐的需要。順路她們去參觀了西漢朝開國皇帝劉邦留下的古跡——古漢台與飲馬池。吳韻琛還陪伴她特意去了結了看一下母校的心願。後來,她們來到城西。她們憑吊了位於一處菜地裏的劉邦當年拜韓信為大將的拜將台。在一個比較合適的時候,她們來到了農技站。經過了一些必要的手續後,站長接待了她們。站長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知識人員,很熱情也很誠懇。圖紙已經準備好了。站長招來一個技師模樣的工作人員,由他帶領去驗看樣機。樣機安放在一間大庫房裏。庫房的門被打開了,徐毓蓉敏捷地第一個進屋,她迫不及待地要見到神奇的機器。她們跟隨技師師傅來到脫粒機樣機的跟前。樣機與吳韻琛在家鄉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它是用木材製作的,兩側是“牆板”,牆板頂部固定有軸座,一個帶軸的長形滾筒安裝在兩邊的軸座上。滾筒約一米多長,直徑與常見的臉盆大小差不多。一種製成“u”形的雙頭釘按一定的間隔釘滿整個滾筒。一隻底座和一塊弧形的擋板與前麵說及的幾樣零件組成一個整體,形成了機器的大模樣。一副踏腳板、曲柄、連杆是機器的動力(人力)與傳動機構。整個機器顯得靈巧、緊湊,顯然原創設計者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吳韻琛不必多花時間研究它,可是徐毓蓉認真地從前後左右各個方麵在觀察它。她圍著機器轉了幾圈,又反方向轉了幾圈。她感到再轉更多的圈、進行更多的觀察也是徒勞的。眼前的這台機器可以使脫粒的效率提高許多倍?她是信的,但又想弄明白是否真是這樣。她向他們提出一個凡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機器的人都會提出的疑問:它是怎麼工作起來的呢?吳韻琛看著她這樣認真研究的樣子很是感動。他沒等那位師傅動手,就開始演示機器的操作過程給她學習。他一手壓在滾筒上,漫漫地盤動滾筒,使它轉動起來。隨著滾筒的轉動,踏腳板被帶動著升起來,他把踏腳板升到合適的高度時停止了盤動,他讓徐毓蓉站到機器操作者的工位,把一隻腳擱於踏板上,這時他移開自己的手,大聲發出口令,往下踏!徐毓蓉遵令機械地壓下自己的腳,真是很神奇,滾筒竟然飛快地轉動起來了。徐毓蓉感覺到了機器的慣性力,踏板在滾筒的帶動下升了起來,她的腳還在踏板上,還沒等她作出下一步的反應(事實上她不可能作出反應),踏板上升的力量把她托了一下,她仰身往後倒去。站在邊上的師傅立即扶住了她。她又沒有反應過來,她又感到腳下的踏板在往下運動了。徐毓蓉的腳隨著踏板上下運動了幾次,她終於適應了機器的節奏。在踏板又一次將要下行的時機,她適時施加了腳力,機器被加速了。她隨著機器的頻率,一下一下地加以腳力,機器被正常地運轉起來了。一旁的師傅遞給她一個柴禾小捆,她按師傅的指點,把柴禾捆壓在滾筒上,同時不斷地翻動它。這就是將來真正的脫粒操作了。徐毓蓉很興奮,不斷地用力踩著踏板。飛轉的滾筒把柴禾打下許多碎屑,柴屑被拋向前方,飛揚起來,一些柴屑落到了她的頭上。徐毓蓉是勞作慣了的人,對這種試驗性質的操作倒真做起來。她假想穀粒脫盡了,她把柴禾捆扔到一邊,伸手向那位師傅要下一捆柴禾。師傅被逗笑了,笑著說,好了,好了,你已經合格了。徐毓蓉走離工位,吳韻琛上前為她剔除頭上的柴屑,她雙手捂住自己的頭發,一邊說,農民就是這樣的,不讓他動手。“那裏是這樣的啊,農民工作時是用布兜頭的。”吳韻琛故意與她爭辯,她這才順從地允許他為她剔除頭上的柴屑。她們微微有些忘情,沒有顧及到那位師傅正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