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3)

漢中的氣候是偏向於大陸性的,再熱的日子,一早、一晚和夜裏還是很涼爽的。特別是一天中的傍晚時分給人的感覺最為明顯。每當太陽一落到山下去,就好像誰撥動了某個開關一樣,吹到身上的風立刻使人愜愜意意。

七月下旬是一年中最熱的日子。其間的一個星期天,工地的管理層安排了休假。

“嗚……”,黎明時分,莫德英被食堂那邊傳來的聲音喚醒了。這聲音是食堂的開水鍋爐發出的哨音。鍋爐的泄氣閥被安上了一個哨子,每當水開了,哨子就發出嗚、嗚的叫聲,好像在通知員工可以來打水了。鍋爐的操作者是一位被叫作“老劉頭”的員工。他六十出頭了。工地上進隊最早的員工進隊工作時老劉頭已經在職了。大家都不知道他的來曆,也沒有幾個人真正知道他姓名的全稱。老劉頭至今未娶,似乎沒有家可回。在大家和他的思維裏,工地就是他的家。每天天未亮,差不多同一個時刻,他就會啟動鍋爐。他為工程隊工作,從瓦房店到漢中,已經有幾十年了。每天清晨鍋爐發出的哨音似乎就是全工地的鬧鍾鈴聲。莫德英保持著農村人早起的習慣,她聽到這嗚嗚聲就起床了。

莫德英和小蔡在食堂裏用了早餐,她們還準備了夠吃兩餐的饅頭、鹹菜疙瘩和兩壺水。她們早就打算好了,到北邊山裏的啞姑廟和西邊褒河口的“石門”古跡遊玩,隻是一直忙於工作,因而無法成行。今天她們迫不及待地來實現這個心願。

這天的天氣很遂人願,天時尚早,一切都被舒舒爽爽的微風罩拂著。今天莫德英穿件淺粉紅底子帶小碎花的短袖襯衣和白底小碎花圖案蓋到膝下的裙子。她梳了“刷帚辮”發型。這已經是最好的發型了,另外二種發型——齊耳短發和兩根辮子是熱戀中的姑娘很少選擇的。莫德英的打扮在今天的人看來是比較“土氣”的,但在當時,她已經盡其所能,把自己快打扮成一隻花蝴蝶了。小蔡白襯衣藍褲裝,是第一次穿的新衣,今天他沒有帶綠軍帽。莫德英發現他不帶帽時也很英氣,而且更有男人味。她們在河東的主廠道上往北邊山裏方向走。路上很多同事熱情地向她們問候,希望她們旅遊愉快。從工友們的神情上能看出,工友們心裏在祝福她們姻緣美滿、白頭到老。她們穿過鍛造車間後麵的圍牆口子來到廠外。

廠外是農村生產隊的地界,它屬於郭家後灣這個自然村,郭家後灣村隸屬於郭家灣生產隊。圍牆外是一大片緩坡地,它由丘陵延伸坡和石子河的灘地融合而成,足足有二、三十畝上下。坡地上植滿桃樹,成片果林鬱鬱蔥蔥。桃樹林裏有很多小路,它們是自成之蹊,是人們為了出入工地方便而踩出來的。桃樹上青中泛白的果實掛滿枝頭,它們正等待成熟。她們走在樹下,想像著滿坡桃花時的景像。樹下的空間有時相對開朗,有時感覺遮罩。在空間遮罩的地方,為了避讓樹枝,小蔡的頭碰到了莫德英的頭,間或她的頭碰到他的肩。也許她們有意為之。偶爾她們會一前一後地走,在大多數的時間裏她們是並對走的。

“小莫,我們明年來看桃花。”小蔡說。

“好啊,可過些日子我們就可以來了。”

“來做什麼。”

“到我姑媽家吃桃子。我姑媽家就在前麵村子裏。每年她會給我們送桃子來,今年我們自己上門去吃,再帶一點回來。”

“我們今天路過姑媽家,應該去拜訪一下的。”

“誰同意你叫姑媽,她是我的姑媽。”

“噢,是的,是的。”

“不要在意,和你開玩笑,我正想去呢!”

她們一邊旅行一邊隨性而語,無意間,表露的都是真情。林子裏很是蔭涼,白臉山雀唧唧喳喳的鳴聲一陣一陣的。有時它們一小群就在她們身前飛過。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們的隊列是翻滾著前行的。斑鳩,珠頸斑鳩或者山斑鳩,生性不似白臉山雀這樣,它們在不知何處的地方咕、咕、咕——,咕、咕、咕——地叫,此呼彼應,別有一番情調。它們在歡度屬於它們的幸福時光。

腳下的小路隨意地延伸,她們並不在乎它。小路把她們引出桃林。莫德英認了一下地形,立即知道了她們所在的位置。她們繼續順著小道上到第二層階地上,一條寬點的路橫現在身前,這是進村的道了。她們來到一戶普通人家的場院上,戶門大開著。莫德英亮起她的嗓子,姑媽!一位中年婦女的應聲從屋後的內院傳出。德英姑媽迎到門外,看見了穿得飄飄亮亮的德英,很是生出了驚喜的神色。

“哎喲,是德英啊,怎麼不捎個信來呢,就這麼來了?”

德英姑媽的話沒說完,手還拉著德英的手,頭卻轉過一邊,看著小蔡。她看小蔡的神情就像她年輕時看自己的郎官的神情。莫德英使勁抖了抖姑媽的手,把姑媽的眼神轉回到自己身上。

“姑媽,我們到後山的啞姑廟去玩,他是我的隊長、班長、師傅,他叫小蔡。”她回答姑媽的話。德英姑媽終於恢複了常態,高高興興地把她們讓進屋裏。堂屋裏雖不能說徒有四壁,但也差不了多少。一隻中等高度的方板台位於屋中央,一座鍋灶靠在後廊壁上,灶門口黑洞洞的,正對著戶門。幾隻矮小的方凳散落在台子附近。屋梁上隨意垂下幾付繩鉤,鉤是用合用的枝叉做的,上麵掛著籃子。有一點很明顯,屋裏收拾得很幹淨。德英姑媽真有些不知該怎麼辦,她的手下意識地一個勁往係在腰裏的圍裙上搓。她終於知道該做什麼了,她來到灶前準備燒水。莫德英立即上前阻攔,舉著水壺示意姑媽不用忙乎,“姑媽我們說說話就走的,您坐著陪陪我們就行了。”莫德英的話音未落,呼拉一下三個男孩衝進屋裏。他們是德英姑媽的孩子,也是莫德英的姑表弟弟。他們在母親的指示下叫了姐姐。這稱呼聲提醒了她,使她犯了難。她出發時光顧著高興了,現在三個表弟都叫她姐,可她手中什麼禮物也沒有,這可怎麼辦呢。她有些後悔冒冒失失地闖到姑媽家來。不過轉瞬間她又釋然了。她很自然地從身背的挎包裏掏出大白饅頭,每人二個放到三個表弟手中。她姑媽見了發狠上前阻止。德英姑媽知道德英的秉性,在德英堅持之下,她就隨德英了。三個表弟謝過姐姐後都把饅頭交到母親手中。表弟們又去玩了。

莫德英知道姑媽剛才是在後院裏幹活,所以她示意姑媽往後院去,小蔡跟隨在後。三人來到後院。莫德英意欲幫姑媽幹活,姑媽當然不會答應。小蔡甫進入後院,立刻注意到院裏有一棵夠大腿粗的桑樹,隻見樹上掛滿烏紅烏紅的桑椹。小蔡臉上立刻綻放出孩子般的笑容,他緊盯著樹上。看了有一會兒,小蔡招來莫德英,對她小聲說了幾句。莫德英笑了,用食指在自己的臉上點刮了一下,同時重重地說了聲:“不行!”。莫德英回到姑媽身邊,小蔡跟了過來。當著姑媽在場,小蔡竟不管不顧,喜皮笑臉地對她們說,他小時候不知爬過多少回桑樹,為了吃桑果經常挨大人揍,他要莫德英給他摘桑果。莫德英不理會他,隻是不停地用食指點自己的臉腮。這回姑媽大笑了。姑媽一邊笑一邊說:“德英不是在姑媽家裏才不給你摘桑果的,她在自己家裏也不會給你這個好小夥摘的。”“為什麼呢?”小蔡問。德英姑媽並不直接回答,而是繼續笑著說:“不為什麼,好小夥,你交運了。”德英姑媽說完,做著醉眼直看德英。莫德英被姑媽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就轉過身背對著姑媽。小蔡真是被她們搞糊塗了。德英姑媽醒悟過來,扔下手中工具,往外麵走,去拿打桑果的竹杆。莫德英也往外麵走,小蔡和她來到場院上。不一會兒,姑媽拿著盛滿桑椹的撮箕來到她們跟前。德英姑媽往德英挎包裏倒果子,一邊說:“好小夥,將來要好好待我們德英啊。”小蔡雖然不明白原委,還是連連說:“是的,是的。”莫德英向姑媽道謝後與小蔡離開姑媽家,德英姑媽返身回屋。小蔡隨著莫德英走了沒幾步,突然回身奔向德英姑媽,同時大聲稱呼她。德英姑媽回過身,小蔡也到了她麵前。小蔡笑著要姑媽說明這裏邊的緣故。姑媽也在笑,但還是用比較認真的話語道出這關於桑椹的故事:原來這一帶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姑娘不能給自己的情郎摘桑果吃,情郎如果吃了她摘的桑果是會變心的。桑椹剛長出時是青青的,經過漸紅漸黑的成熟期,最後整個全變黑了。當然吃別人摘的果子不礙事。德英不給小蔡摘桑果,說明她把他當作情郎了。小蔡聽罷姑媽一番話,不由得喜從衷來。他深深地向姑媽鞠了一躬,直起身大聲說:“謝謝姑媽。”說罷他就去追趕莫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