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英隨著大家,由小蔡帶領熟悉隊裏的生活、工作區域。工廠的建設速度很快,它與莫德英、徐毓蓉當初專程來參觀時的模樣相比,有了質的飛躍。總體上看,工廠已經基本成形,工程已經進入細部施工階段。工程界有一句行話,叫作“抄場一半”,意思是:到主體工程結束而進行場地整理工作時,尚有一半的工作還有待完成,或者說僅完成了一半的工作量。這剩下的工作的特點是工作點分散、涉及工種多,需要的下手工多。莫德英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被招進工程隊的。莫德英與大家一起跟隨小蔡在工地上到處參觀。她心中裝著一件事,所以一邊參觀一邊不斷地向各個高遠的方向尋找。終於她找到它了——一個位於某條小山丘頂上的圓形混凝土建築物。她立即拉住小蔡,指給她看這個圓形的大家夥。她問小蔡,它是什麼建築,有什麼用處。小蔡告訴她,它是工廠的儲水池。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忽然有了一個調皮的想像。她對小蔡說:“那它是廠裏的一個水缸咯。”小蔡和其他人被她逗笑了。小蔡想了一下,覺得這話也是對的。小蔡一邊誇張地點頭一邊表述他的判斷:“從本質上來說,它的確是全廠的一個大水缸。”小蔡、莫德英他們繼續往別處走。小蔡注意到這個鄉裏妹子有些與眾不同。他邊走邊認真地打量眼前的這位姑娘。此時他對她的印像比第一眼看到她時又要好去許多。今天莫德英梳著“刷帚辮”的發型。兩隻圓刷帚樣子的辮梢從耳垂側下露出一點點。這種發型的特點是隻能在額前的劉海上求變化,看得出今天她在這上麵是下了功夫的。莫德英長著那樣略小一點、長一點的“鵝蛋臉”一雙眼睛屬於“鳳眼”一類但要大一些,優美的鼻子、嘴巴恰到好處地長在她青春、輕紅的臉上,精精致致的。徐家嶺村的二位姑娘——莫德英和徐毓蓉的美不是僅能使人愉悅的美,而是那種震憾人心的美。莫德英熱情地與小蔡說話,小蔡倒是處處順著她的話由在說,二人的關係似乎有點顛倒了。
他們來到工地大門這兒,伴送的親人該回去了,隻是工地太讓他們震驚,他們就又說了一陣才分的手。莫德英看著爸爸、媽媽、二哥越走越遠。從背影上她看到媽媽的手臂抬到齊眉的位置,她領悟到媽媽應當是在抹淚。麵對親人的一片厚愛,她心中旋渦般地浮起一陣酸楚。不過,很快她就被喜悅裹圍了,畢竟她已經成為夢寐以求的工人簇群中的一員,她是這樣認為的。
工人的生活和農民的生活不可比擬。莫德英與親人話別後,又和小蔡道了再見,回到她棲身的工棚。暫時和其他工友也說不上話,她隻能一個人無所事事地處著。這對於她來說是極不適應的。農村的人,特別是女性,每天每時總是不停地在幹活、做事。捱到午餐的時候,用完午餐,她沒回住處,直接抄小道來到一處工地圍牆的豁口處。圍牆外是她熟悉的農村。她找了一塊被丟棄的建材墊在身下,席地而坐,背對著鄉村。經曆了一個上午的激動,此時她試著靜下心來品味她的思緒和情感。一個人不能設想出本人未曾經曆過的生活。盡管莫德英很想這樣做,但對於未來生活的內容卻是一片茫然,她隻是認定生活比原先的要好。莫德英也有她可以設想的。小蔡出現在她的生命過程裏,她並不否認,他正是她心目中的“那個”那樣的人。小蔡的外在元素不用說,他誠實、忠信的秉賦烙印在她心上。令她忐忑不安的事由也是存在的。小蔡是不是已經有家室了,或是正在“談著”呢。她雜亂無章地想。她能肯定小蔡是外鄉人,但不知道他是哪個地方的人。莫德英知道,她不可能立即了解些情況,但她還是在想這些多少帶有點庸俗味道的題目。大家切不可對此不以為然,世上有哪個人能超然於庸俗之外呢?
莫德英坐在圍牆的豁口裏,她無意中注意到這樣的豁口在整個牆體上是很多的。她不知道圍牆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口子。事實上,這些口子都是附近的村民為了方便地出入工地而拆出來的。工地也修補過多次,但無濟於事,最終隻能聽之任之。
今天像個閑人這樣坐著,莫德英的記憶裏是極少有的。坐得久了,想得多了,自然而然,在某些時刻她眼前浮現出一幕幕片斷,那是她從下地學著幹農活直到今天成為一個工人所經曆的。
莫德英在小學畢業、十三、四歲的時候就開始下地學著幹農活。這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農村都是這樣的,除非家裏有意,孩子也有能力繼續學業。莫德英想起這人生的第一課,心中甜絲絲的。十三、四歲當口,她本是個孩子,她能懂什麼呢。對於農活一方麵是不會幹,另一方麵也意識不到它就是她的“工作”,所以把農活看作玩似的。但是你既然幹了活,就理應得到人們的評判。地裏幹活是枯躁的。這個新下地幹活的人幹的活就是一個很好的談資。過了些時候,被人們評為不良的話莫德英就知道了。雖然不能說這對她有多大的打擊,但她幼嫩的心靈受到強烈的震動。一生中她第一次知道她已經在“工作”了,而且每個人幹的活是有好壞之分的。生性強悍的她從此付出全付心血於農活上,並且波及到了家務活、女性專攻的活上麵。人們是公正的,漸漸地,對莫德英的心靈、手巧、人勤就有口皆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