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蓉,隊上有個電焊工班長喜歡上我了。”德英心裏是存不住秘密的。
“老實說,是你喜歡上他了,還是他喜歡上你了?”毓蓉一麵替小姐妹高興一麵調侃德英。
“我是喜歡他,可他也喜歡我。”
“怎麼說。”毓蓉寸步不讓。
“我本來是幹小工活的,現在隊上讓我學電焊工了,”毓蓉等待她說下去,“他說他是東北人,家鄉在瓦房店。你說東北在哪兒、瓦房店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徐毓蓉盡量用通俗的話給德英說明東北在什麼地方,可是對瓦房店她也說不出什麼來。“不去管什麼瓦房店、草房店,她對你是不是真心還是能看出來的。”徐毓蓉認真地指導小姐妹,可是對自己心中的大九九卻是嚴絲密縫、滴水不漏。兩個小姐妹一邊幹農活,一邊在認真地探究嶄新的人事和環境。有些方麵一時半會兒她們弄不清,你是不能責怪她們的。在這種窮鄉辟壤,原本既不通電又不通水的丘陵地帶,說開工就開工,建造如此龐大、現代化的工廠,還不是一座、二座工廠,而是幾十座上百座工廠同時在秦嶺、巴山之間開工,這在古今中外工業化的曆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國家是在舉全國之力建設戰備工程。平心而論,要二位姑娘立時理解這一切也真是難為她們的,她們能感覺到的僅僅是這種國家行為對她們生活的觸動。
自留地裏蘿卜和彌陀芥菜鬱鬱蔥蔥。二位姑娘收獲勞動成果的快樂和對自己目前境遇的喜悅交織在一起,她們似乎周身洋溢著青春的力量,有使不完的勁。她們一起把挖鏟下的菜蔬搬進家裏,又在空出的土地上翻種,勞作是安排得妥貼而周到的。她們繼承了上一輩人吃苦耐勞的品質,並且比上一輩更有知識、更多地經曆了豐富多彩的生活。她們屬於和新中國一起成長的一代,是第一代帶過紅領巾的“人民”。等到她們把農活差不多幹完,也快到用餐的時候了。
老徐和他兒子就著一天中最後一段光亮在收拾明天要帶到公社去的蔬菜。二位姑娘一起去莫德英家。莫德英家裏父母和二個哥哥都是好勞力,所以她的家境比毓蓉家是要好些的。她們去取幾件德英的衣服讓毓蓉使用。後來她們又一起回到毓蓉家,她們要同眠一宵,好好說說話,她們都知道這樣的機會越來越少了。
一個人從差的生活條件轉為好的條件極易適應,若相反,就不能滿足。現在每次回家過夜,二位姑娘就有這樣的感覺。昏暗的煤油燈下,與公社大院裏和工地上的明亮的電燈下相比,二者真是二重天。煤油燈把她倆的身影投射在側牆上,使她們覺得怪怪的。德英的工地生活是毓蓉覺得新奇的。德英告訴毓蓉如果是她去學電焊工,就會比自己更快更好;鋼鐵可以做成大門,以後車間造好了,就可以把她們班製作的大門安裝上去;在南麵平川上的地裏打了機井,將來由六座井向廠裏供水,到那時這個廠該有多少工人啊……。徐毓蓉側過臉看看德英,發現德英完全變了,變得自強、自信並且容光煥發,說話停頓的時候似乎沉浸在暇想與憧景之中。兩相對比,毓蓉的公社大院生活倒沒什麼大可述說的了。可是,麵對勝過親姐妹的小姐妹,關於“一個大學生的到來”這檔子事,毓蓉還是不透露半句話。夜深了,二位姑娘睡著了。但是,明日清晨她們就不能再像做農民時那樣有條不紊地安排自己的行為了,德英往西,到工廠工地上班,毓蓉往東,到公社裏工作。
天亮的時候,徐毓蓉和弟弟已經走在去公社的路上。毓蓉手彎裏挽著一個包袱,有時走在弟弟的前麵,有時走在弟弟的後麵。弟弟挑著一小擔蔬菜,隨著姐姐的腳步趕路。毓蓉看著比自己高了一頭多的弟弟,心裏湧起無限的欣慰之情,弟弟長大了。剛才上路時,弟弟要徐毓蓉到了鎮上買五個餅子給他吃,徐毓蓉一口就答應了。現在徐毓蓉在公社裏工作了,她已經有能力這樣做了。走了有一裏多路,徐毓蓉把包袱讓弟弟拿著,自己接過弟弟的擔子。姐弟倆就這樣一會兒弟弟挑擔,一會兒姐姐挑擔,互相空著身走路,從而調節體力。山野間和路上隻有趕路的姐弟二人。上蒼注視著凡界,上蒼滿意自己造就了一幅美好的人間天倫圖。東方正是姐弟趕路的方向。此刻東方越來越暢亮,雲朵也層次分明起來。不多會兒,那些雲朵被鑲貼上五顏六色,接著,毓蓉和弟弟及周圍的一切就沐浴在朝霞的斜照裏了。